怎么看待中《世界奇妙物语》中奶奶与小女孩的问题?

《世界奇妙物语》与日本民俗

日本是个民俗文化醇厚的国度,通常来说,民俗醇厚,就不免会渗入到创作领域。而论及民俗,不可或缺的就是民间的各类神怪志异。倘若没有生动的神怪塑造,民俗也就不成其为民俗。

亚洲本就具备深厚的玄秘传统,这也是神怪传说最适宜的土壤。如中国的神怪素材《山海经》,《搜神记》再到《聊斋志异》,传奇故事比比皆是,几乎信手拈来。而日本的神怪文化也不遑多让,例如《宇治拾遗物语》和《百鬼夜行》等,以及当代的《世界奇妙物语》。

《世界奇妙物语》迄今已连载近三十年,产量数千集。这个系列剧主打各类异怪题材,很多故事就取材于日本的民间传说,且这部电视剧是将民俗志怪都市化最成功的作品,也以此声名驰誉。

《世界奇妙物语》很可能被视为脱胎于日本的传统故事,因为它的确带有传统的日本文化色彩。不过在创作上它不乏新潮的独创性和自我标签,并创造着日本近代的神怪文化和新的历史传说。若说《漫威》是美国的都市神话,《神秘博士》是英国的都市神话,那么《世界奇妙物语》则无疑是日本的代表。

伴随着三十年的连载和数千集故事,《世界奇妙物语》经历了不同的世代,几乎每人都会在其中推举出一两部认为最出色的故事。不过这个剧集的故事太多,很难认定其中某个最能作为代言标签。不过在观众的认可中,仍有两个故事在不同时代下被公认为这个系列最具代表性的颠峰之作,就是以悬疑著称的《雪山凶灵》,以及以惊悚著称的《奶奶》。

这两个故事都是都同属于恐怖类型,但若说到最能代表日本,那么《雪山凶灵》则显得特色并不鲜明,更像一部“非地域性恐怖片”。而反过来说,《奶奶》的故事会更具有本土色彩。

《奶奶》

《奶奶》讲述了一个根植于每个家庭中的矛盾,就是正值壮年的人们,总会面对自己的亲人垂垂老去。如果这位老人久病绵延,就可能成为家庭的累赘。

奶奶没有名字,因为年老之后,奶奶就是她们的代称。她如今躺卧于病床,正处于弥留之际。因此她的次子带着妻子,以及自己的女儿美保去看望老母亲。

一路上,孙女美保都回忆着奶奶曾带来的温情,隔辈的亲情通常暖意融融,同样对老人来说,孩子也更易带来安慰。

美保是个善良的孩子,尽管在医院前感受到了诡异森然的气氛,却也没拦住她的脚步。她克制住恐惧来到已经凋枯的老人床前。

在父母离开的当头,已经不能说话的奶奶暗暗向孙女提出了一个请求:她即将辞世而去,但此生还有一个未竟的心愿,就是身故前见一次她的弟弟。她需要孙女的帮助——希望借用她的身体。

美保犹豫了,但奶奶有足够的理由说服孙女,正如孙女有足够的善良体恤老人。

藉由孩子的身体,奶奶回到故地。不过奶奶没有找她的弟弟,却是来到了曾经的恋人的家,这位恋人如今也进入了人生的弥留之际。

这一对曾经相恋的人在年轻时未能走在一起,他们最终各自组建了家庭。这是他们生命中最大的遗憾,奶奶对他剖露了未曾吐露的心迹,两人再次感受到那段过往的眷恋。自此来说,此生再无缺憾,美保回到病房,生命的残烛也就此熄灭。

不过这并非事情的终局,——三十年后,美保的母亲去世,她的结局和奶奶临终前几乎一模一样。——这时才知道,奶奶还有一件未竟之事,她也因此从未离开过这个家庭。

在世界范围内,日本的恐怖电影可谓首屈一指,因为他们善于探索人心最幽暗的领域。而也因此造就了一批恐怖电影的模版,诸如诅咒型恐怖《午夜凶铃》,悬疑性恐怖《催眠》和《CURE》,循环型的《富江》,及畸异型的《铁男》等。

这许多电影都曾被许多国家以各种方式翻拍或者借鉴,但仍会有一些特殊的,异常富有本土特征的电影是其它文化所不能效仿的。《奶奶》显然属于此类。

这个故事从头至尾没有刻意制造任何惊吓,但它通过了却引发出了灵魂深处的心悸感。而这层冲击直到最后一刻才爆发,因为真相最后才被揭露。——有些欺骗和背叛只需一次,便能让人万劫不复,人们会为争夺生机而彼此戕害。——因为彼生即我亡,彼亡即我生。

奶奶的家庭是一个微缩的社会,仅仅三代人之的纠葛,却尽现了亲人间的隔阂:包括婆媳的天然对立,子女对老人的冷漠,以及人心在迫害中被打磨得冷酷。

在这个故事中,奶奶的媳妇像一个引子带出了矛盾。很多人会就此留意到社会对老人的漠视,无论是奶奶或是她的旧爱,都在躺卧病榻时遭到亲人的闲厌。

从言谈间得知奶奶的长子很少探望她,而次子的媳妇则是一个刻薄的人。这自然影响到儿子对母亲的感情,使得他也逐渐冷落老人。

日本是个传统而隐忍的社会,父权一直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奶奶平生最难忘的恋情被自己的父辈们所阻挠,她虽然屈服,但埋下了仇恨之种。

而这位传统家庭的中的奶奶,实际可能并不爱自己所成立的家庭,她只对曾经的恋人有过柔情。而这段感情的无疾而终让她一生含恨,这怨恨延续到后代,让她对子孙的认同淡漠。也让她在最后不甘心衔恨而终。

是怨恨将人性仅存的善面抹去,从一开始奶奶就编织谎言诓骗孙女。不过对奶奶来说,旧情的遗憾还不足以让她如此残忍,更深的执念是对儿媳的憎恨。

奶奶也是位母亲,儿媳夺走她的家人和应有的关照,承受常年在病床上的痛苦。这让她决然夺舍了孙女,让自己临终的折磨同样归于媳妇身上。实际上奶奶的报复是她积累了两代的怨恨。

这个家庭放大了社会的恶意,亲情间的怨恨和嫌隙很难自动消弭,这样的家庭早晚会反目。而这个故事中除了孩子之外皆是自私之人,无论奶奶或者媳妇,甚至包括看似孝顺的父亲,以及从未露面的长子。

日式恐怖尤其突出的一个手法是制造情节和元素落差,借此带来情绪上的冲击。而《奶奶》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个故事之所以能引发出让人胆寒的惨虐之感,很大程度都归功于这种情节落差和情景对比的手法运用。

首先在技巧来说,《奶奶》制造了很多情境上的悬殊对立。在一开始列车上美保的镜头,就着力展现她对奶奶淳朴的怀念,让人感受到祖孙间的眷恋之情。

直至走进医院,却渲染出一阵异常阴森诡谲的气氛。整个医院看上去如同大型殓房,格外封闭和阴沉,让人感到几乎走入此地就再也不能指望出去。

医院的场景导演着墨很重,为突出其意境,采用了一种近似《寂静岭》的构图方式(游戏,非电影)。——密闭的空间,空旷的病房,病床前白灰色的遮布和映在上面的人影。

进一步地,导演用看似不经意的俯角镜头来展现美保,小女孩在医院环境相形之下,显出极端的压抑和弱势。

此外导演还布景陈设和色调对比上进一步加强这种感受:医院陈设单一却异常粗放,病房的色调偏向冷色系,美保被关入房门之内,周围就好像在一步步蚕食她身上的暖色。

不过美保的善意战胜了恐惧,让祖孙二人两手相握。奶奶的手皱褶和骨节突出,美保的手却十分温润。奶奶感到美保手上的暖意,此处看似像一个温情的转折,却能体察出一丝对身体的渴盼。

奶奶动之以情希望孙女帮她完成临终遗愿。在表达诉求的过程中始终表露着真挚,也让人开始同情这个老人。

奶奶一路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此时不仅身体,似乎连心灵也回复到童真的时期。

或许对一个老人来说,这个身体太好用了。长久困顿于病床的身体再次活动自如是多么弥足珍贵,再次年轻的感觉亦多么让人留恋。

不过影片没有破坏美好,当奶奶以见到旧爱时,表露了深切的悲伤。尽管经历困阻,奶奶仍旧回到了医院,让人相信这是一个信守承诺的故事。——直到最后,当美保在母亲葬礼上再次玩手绢的时候,那份曾经产生过的怀疑化为了彻头彻尾的寒意。

补:垂暮中挣扎的蝉:

《奶奶》其实更像一部暗喻式的电影。片中有一处对整个主题的概览式镜头,就是医院外的草丛中有一只行将死去的蝉。这个草丛本是一片翠绿,惟独蝉的身边被啃食得千疮百孔,萎敝不堪。而这只蝉还在败叶中挣扎,妄图在衰亡中寻找生机。

这是个饶有趣味的暗示镜头,在整部《奶奶》中,能见到不少诸如此的暗喻构图和情节,每每在为烘托出某种气氛深意。——尤其是父亲这个慈祥孝顺的男人,却总让人感受到态度暧昧。一开始时媳妇对他抱怨照顾母亲是长子的责任,父亲却回应哥哥没有子女,美保是家里惟一的孩子。他神态安然却不无诡谲,彷佛预知着孩子会作为这次探望的祭品。

就整个《世界奇妙物语》来说,实际上都带有很多诸如此类的玄秘和暗喻色彩。不过即便在整个《世界奇妙物语》的系列中,《奶奶》对此手法的运用几乎也无出其右者。

而这正是一个日本式的悲情和破灭的故事:一个垂暮的老人,一个信誓旦旦的承诺,却隐藏着一生的怨尤。——可以说这是恐怖电影中最平实,最少技术渲染的作品,但它却是最让人心有余悸,且最难挥去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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