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查子,独游西岸赏析?
在古代游纪体诗词中,以“独游”为内容的十分鲜见。
“独游”,顾名思义,就是孤孤单单没有人为伴的游历,同时心情又很郁闷,很显然,作者辛弃疾此时就属这一类。公元1181年(淳熙八年)冬,他被诬陷罢官,长期闲居于上饶城北的带湖之畔。西岩就在上饶城南,风景优美。这首词是他闲居期间的纪游之作。 开头“青山”两句,写出了词人对青山的一片痴情。他似乎想把巍然独立的青山招到近旁,可青山却无动于衷,于是便发出善意的埋怨:青山啊,你那么高傲,有谁会喜欢你呢?“偃蹇”,有高耸、傲慢之意。青山屹立不移,不随人俯仰,这或许就是词人想象中的高人逸士的性格吧!苏轼诗云:“青山偃蹇如高人,常时不肯入官府”(《越州张中舍寿乐堂》)。看来,巍巍青山绝不同于热衷功名利禄的市侩之辈。在辛弃疾的笔下,青山也总是被写得气象不凡、通达人情的。比如他写:“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虞美人》)。“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菩萨蛮·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沁园春·再到期思卜筑》)。作者同青山之间,“情与貌,略相似”,真可谓彼此仰慕,心心相印了。 “岁晚”两句写貌似傲岸的青山对词人充满了情意。岁暮寒冬,青山劝词人到山中溪边来住,相互为伴,以御寒风。可见,作者“独游西岩”是在冬天。但更深一层揣摩,似乎应该把自然界的寒,理解为政治上的失意。作者正是在恶劣的政治气候逼迫下,闲居山野,得到青山深切关怀的。 下片着重写山中明月,既承接上片“劝我溪边住”,又另辟新的境界,展示明月与词人的情谊。“山头明月来,本在天高处”,人在山中,见不到地平线上升起的皓月;当月露山头,已是高悬中天了。这两句写出了山中望月的特点。那一轮素月,是悄悄爬上山头,关切地探望可敬的词人呢,还是高高地亮起一盏天灯,遍洒银辉,和青山、溪水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沉醉的意境,给词人带来不尽的遐想? 结尾两句,由抬头望空中明月到低头见溪中月影,好似明月由“天高处”进入溪水中来了。词人形影相吊,住在山中溪畔,唯有流水中浮动着的月影相陪,这是多么难得的伴侣,多么难得的友情!“夜夜”句还表明,这次游山逗留了不止一日。明月不仅有形有影,而且有意有情,你看它默默地听着词人读《离骚》呢。从明月由“来”到“去”,说明词人深夜未眠,足见其忧愤之至。 这首词语言简洁,内容深刻含蓄。初读全词,似乎作者寄情山水,与青山明月相交游,心情轻松愉快。细加品味则不然。词中描写的是:岁暮天寒,素月清辉与澄澈的溪水相映,词人孑然一身居于山中溪畔,长夜无眠,独咏《离骚》。这是一幅多么凄清、幽独而又含有晶莹色泽的图画!这图画中的主人公,不正是有志难申、怀才不遇、忧国忧民的作者形象吗? 词中的青山和明月,是作者想象中的理想人格的化身,没有世俗的偏见,高尚、正直而又纯洁。当作者罢官之际,被“严寒”所逼之时,得到敬重的,只有它们——青山和明月,情深意切,成为自己的知音。 在章法上,上片不说自己游山,而说青山“劝我溪边住”;下片不说自己月夜读《离骚》,而说明月听《离骚》。以客写主,不仅含蓄蕴藉,情趣横生,而且有力地衬托出作者的高洁品格。尽管他为世所弃,无从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却仍然保持着“一片丹心在玉壶”的美好情操。 听读《离骚》,从“读”这个行动来说,是写实,但其中另有寓意。《离骚》抒发了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郁愤不平之情。辛弃疾一生渴望收复中原,却屡遭投降派排斥和打击,不为朝廷所用,不得已闲居乡里,“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这满腔忧愤之气,很难用一二句话表达出来,借用屈原的《离骚》,恰好充分地表现了作者的心情。看似信手拈来,不留痕迹,却显出作者的非凡功力。轻轻一笔,就使全词的主题思想迅速得到升华。[3]二 西岩,在今江西上饶市南六十里。此地岩石拔地而起,形如覆钟,中空而悬石如螺,有滴水缘石垂落,水气清冷,为游览胜地。时作者闲居上饶带湖。 “青山招不来,偃蹇谁怜汝?”欲招青山,而青山不来,于是责怪青山骄傲、傲慢,说从此有谁会再来喜欢你?妙语解颐,并非真的怨山,只是从侧面表现出诗人的孤寂情怀。本来,山何尝能“招之即来”,语似“无理”,愈见此刻难以自处,无限悲凉。“偃蹇”,《左传·哀公六年》:“彼皆偃蹇,将弃子之命”。杜预集解:“偃蹇,骄敖(傲)”。或谓原义高耸,引申为骄傲、傲慢。苏轼《越州张中舍寿乐堂诗》:“青山偃蹇如高人,常时不肯入官府”。“怜”,宠爱,喜欢。白居易《白牡丹》诗:“怜此皓然质,无人自芳馨。”三、四句一转,别出新意:“岁晚太寒生,唤我溪边住。”时移景异,瞬息到了寒冬腊月,青山也感到冷落孤单,它主动邀我来到溪边同住。这时山与人的关系称得上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贺新郎》)。“生”,语助词。水光山色,竞来与人相娱了。李白《独坐敬亭山》云:“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钟惺评曰:“胸中无事,眼中无人”(《唐诗归》)。胸中坦荡,虽“独”而不孤;眼中容不得半点尘埃,白眼看那些丑恶庸俗之辈。上片不露声色,作者的郁勃之情,于下片始显露出来。 “山头明月来,本在天高处”。从上片“唤我”已见青山多情,而如今原在九天高处的明月也在山头出现,似也视我为知己了。物、我、景、情融溶亲密,一派恬淡自适情怀。最后浅浅着笔,深沉含蓄:“夜夜入清溪,听读《离骚》去”。不说清溪映月,却说月潜入清溪,而它只到听我读完《离骚》方才回转。“去”,表示行动的趋向。“卒章显其志”,却仍然含蓄不尽,耐人寻味。 这首词题作《独游西岩》,实为西岩夜读。先说青山招而不来,后却发生了变化,不仅不用“招”,反而来“唤我”。用笔轻灵,奇思妙趣,触处可见。“辛之造语俊于苏”(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于此词可见。而且在表现作品的思想内涵时,“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只从“读《离骚》”轻轻逗出。司马迁曰:“离骚者犹离忧也。……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史记》卷八十四《屈原传》)。“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报任安书》)。这部“逸响伟辞,卓绝一世”(鲁迅语)的作品,全诗贯穿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感情。屈原在楚怀王时曾任仅次于令尹的要职左徒,积极从事改革活动,一度得到怀王的信任,后遭谗见疏。楚顷襄王时由于执政者的嫉恨,被放逐到江南。辛弃疾“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结果是“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在许多方面屈、辛有相似处。 作者文治武功,才气超然,但和屈原一样,未得施展抱负。虽然上饶带湖的豪华别墅,朱熹路过时,“潜入去看,以为耳目所未尝睹”(陈亮《与幼安殿撰》),但对于只愿“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破阵子》)的辛弃疾来说,仍是何等难堪!明乎此,对题虽曰《独游西岩》,而全词关脉则在夜读《离骚》,当可有深一层了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