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之持守与修养

□张子希 广州市第二中学高三(16)班

有幸拜读了叶嘉莹先生的《小词大雅》,受益颇深。其间,叶先生屡次提及《花间集》中温庭筠的词与《离骚》之关系,又列举后世许多例证,使我对古词中表达的持守与修养有了更为深刻、广泛的认识。

中国最早的词集《花间集》所收录之词,正所谓“用资羽盖之欢”,多叙美女与爱情,似并无大志。然后世学者以为,《花间集》中,独温韦(指温庭筠与韦庄,下同)二人之词尤为深刻。怎见其深刻?只因道出了“士之持守”。

古时“士当以天下为己任”。读书人既读圣贤书,其志向乃出仕为官,最高境界便是“致君尧舜上”。然诸事无常,或不遇明君,或生逢乱世,士未必得志。而不得志的读书人,可以学习韩愈,“文以载道,诗以言志”,写诗文以求进取的;也可以像司马光一般,退居次位,著书立说,以达不朽的;更可以像陶渊明一样,“贤者辟世”,洁身自好,寄情山水以抗时政的。总而言之,“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士不得志,也要保持自身德行的洁净美好——这便是“士之持守”。

后世学者们是从温韦二人词中读出了“士之持守”。例如温庭筠的《菩萨蛮》中有四句:“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原本描述的是一位思君不得见、闺中对镜妆的女子。因屈原在《离骚》中有四句“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使得温词中思妇之弄妆帖襦,亦被赋予士不被赏识任用时仍保持自身品行美好之意。故清代张惠言评温词曰:“此感士不遇也。篇法仿佛长门赋,而用节节逆叙……‘照花’四句,离骚初服之意。”

选“簪花照镜”为题,固然是因原本这词就是写给女子演唱的,但其实也受古代性别文化的影响。子曰:“士而怀居,不足以为士矣。”男子须是在外闯荡,于是女子孤守家中。男子只身在外,难免有新欢,此时家中妻子便成了思妇、怨妇。古时此类现象极为普遍,故词人常以其为题材。且“思妇、怨妇被丈夫抛弃”也常用于类比“士被上司、君王抛弃”。女子有怨尚有倾诉之所,而男子在事业上不被长官、同事所尊重时,其痛苦是羞于表达的,只得以思妇、怨妇作为抒情对象,表达希望得到朝廷赏识之意。

这一类比与中国传统文化中之“三纲”有密切关系。古人的“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三纲”之间有通情,故可借此说彼,由夫妻推至父子、君臣。士不得志也要保持自身的洁净美好,似女子虽丈夫不在身边也要梳妆打扮。且中国词不受“载道”“言志”之束缚,常可抒发诗所不能言之情,故千百年来的词人,借“簪花照镜”以表现“士之持守”者,不计其数。此传统源于《离骚》,而至近代王国维的《虞美人》中“妾身但使分明在,肯把朱颜悔!从今不复梦承恩,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仍有沿用。

“士之持守”不止在词中得以表达,许多文人所作诗文中亦有此意。毕竟千百年之间,失意之士无数。当下最为人熟知的便是《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周敦颐爱莲,即爱君子之道。他要在污浊世间独立不移,永远保持清白的操守和正直的品德。这一修养被千古学者所推崇,可见其在士心中的重要。

士即使忍受着恶劣的物质条件,也要维持德行洁净美好。既有如颜回者,在陋巷也不改其乐;也有如司马者,虽受宫刑,亦积极通过《史记》表达自己的主张。士唯有保持住了自身品德的洁净美好,才拥有表达自己的主张或重新得到明主赏识的资本。比如,司马迁的《史记·屈原列传》里写道:“其志洁,故其称物芳。”正因屈原不愿让自己的品德沾染一丝半点的污秽,故他所称颂赞美的对象都是芬芳的。这对于古之士人达到“立德,立功,立言”的不朽境界,是至关重要的。

古人写词原本只是酒席之间的娱乐,但它最终演变成了一种能够表达文人士者修养、持守、体会的文学载体。词中所表达的“持守”正是古士人对人生价值的一种执着追求。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即使为世所不容,时所不用,士也要不断探寻“道”,并循道而行,以达不朽。 (指导教师 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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