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司机才算是好司机?

2020-12-06 19:17

2012年春节,我和梁红去了趟奥伊米亚康。

当时的路线是,我们先到达了雅库茨克,随后找一辆车,去这个“世界寒极”。

一般去奥伊米亚康的,都是科学考察队,他们都有自己的运送车。什么招儿我们都试了,就差没去路上贴小广告了。最后,我们找了一个广播电台,发布广播消息:有几个中国人要去奥伊米亚康,雇一个司机,或者有去那边办事的,请求捎一程……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人应声了。在等待司机的过程中,我们一度很忐忑,千万别来一个莽夫。这条路是欲速则不达。

还好,来的是一个看上去很淳朴、敦实的东欧人。司机让我们放心,他每年都要跑一趟奥伊米亚康,因为他就是那儿的人;目前他生活在雅库茨克,但他的父母还生活在奥伊米亚康。送我们一趟,他自己也刚好回去省个亲。刚好,我们对了对时间,让他回来的时候还捎我们。

他的小客车是越野小客车里的大灰熊——Uaz尤兹。四轮驱动,有两个油箱。几乎没有什么软性设备,全是铁家伙,包括驾驶台都是铁皮的,倍儿结实。Uaz号称越野第一利器,用它来跑长途雪地,再好不过了。安全感随之而来,放心地搬着行李就上去了。里面有两排座椅,配备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暖气——这是在北极圈附近混必备的东西,比空气都珍贵。此外,这车的发动机和地板全用被子包了起来,不包着都会被冻坏;车的轮胎也带着很多小钉子。看来这司机果然是熟手,咱没找错人。

车开出雅库茨克没多远,前面没路了。我们正纳闷的时候,司机方向盘一甩,拐出了待着的主路,然后就见前面有条河——当然是全冻河。天色也骤然黑了下来。就见司机下车,拿出一些奶茶和肉食放在河边——不言自明,他是在祭河,祈求接下来我们一路平安。我们接下来的一段没有路,得在河上走。

这条河叫勒拿河,是世界第十长的河流,长达4400公里,流域面积也位居世界第九。梁红还一直担心会不会掉下去,司机师傅笑了笑,问:“你们猜这河冰冻得有多厚?”我们没敢说出一个具体数字。司机给我们科普,勒拿河每年10月份封冻,到第二年5月份才会解冻。冰冻厚度在这个季节,一般都能达到12米左右——这下我们就全都放心了,因为一般在我国的东北,最冷的时候冰冻厚度也才两三米。那上面都能跑车了,现在这条河上跑坦克都没问题。

河面上都是一样的,有的地方冻结实了,有的地方还覆盖着蓬松的雪。车上也没有安全带,一路上都在摇摇晃晃。我们已经很满足,走在这样的河道上,司机能开成这样,技术已经非常不错了。不过,我心里还是挺虚的。在这种不毛之地里行走,接下来未知的地方太多,一切都不可预料。

天亮的时候,我们终于离开了河面,前面能看见路了。

俄罗斯人称这条路为“白骨之路”。这条路是20世纪30年代到50年代,由前苏联成千上万的犯人们修建而成。由于条件恶劣,无数人因劳累和饥饿而死,就顺手被埋在了道路两侧。外人也称之为“幽灵之路”。出发前看到雅库茨克城郊,贴着的官方告示,说这条路上还有土匪出没,请谨慎选择出行。

我问司机:“这路上真有土匪吗?”他一笑:“真有,但是这个季节没有。天这么冷,他们在路边埋伏,不冻死才怪,到夏季的时候才会有些土匪出没。”“就算到了夏季,他们的生意估计也挺冷淡的。”我开了个玩笑,想缓解一下让人感觉有点阴森的气氛。

走了一程之后,发现我们并不是那么的“孤单”,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发现路边还停着一些车。司机师傅告诉我们,那些车都是废弃掉的,没准还有不少尸体依然留在车里面。我们听完大骇,什么情况?这些车十有八九,都是在走这条“白骨之路”时出了故障。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人烟,根本无法救援。运气极好的,能等到一辆过路车,把人捎走,车就扔这儿了,再回来拉车的费用,还不如再买一辆。大多数情况下,差不离就是被冻死在车里了。人没法离开车,出来肯定被冻死,不出来,车坏了没暖气,依然是被冻死的结局。那些废弃的车,此时就像一座座坟墓一样,矗立在M56的路旁,让“幽灵之路”更加的名副其实,毛骨悚然。

路边还有许多的十字架,司机师傅看我们好奇,就顺便给我们普及了一下M56“白骨之路”之称的来源。

奥伊米亚康、雅库兹克,甚至是整个雅库特共和国地区,在沙皇俄国和前苏联时期,都是流放和劳改犯人的地方。这些地方在历史上,都以前苏联内务部的简称“古拉格”命名。在1929年到1953年的二十四年间,至少有一千四百万人被监禁于古拉格,强迫进行劳动改造。修M56这条路,自然就是囚禁在这一带的囚犯们,劳改的工程之一。这里并没有监狱式的围墙和铁丝网,延绵千里的荒原,和极度低寒,构筑了一座无形的监狱。囚犯们“越狱”后,存活率几乎为零。他们大多都是就地掩埋,如同三千年前中国修筑长城。不夸张的说,这条路就是用人命填起来的。当时这一带信奉基督教和东正教。那种情况下,也只有主能让他们找到些许寄托。这些十字架,就是有人修建起来,纪念那些亡魂们的。丰碑一般。

车里的气氛骤然变得肃穆起来,脑海里那些人修路、惨死的画面感都上来了。一路的舟车劳顿,本来有些犯困,这会儿就再也睡不着了。那种感觉很奇怪,无法形容。刺骨寒在外,心寒颤在内。

突然,车里散开来一股很浓的胶皮烧焦的味道,紧接着就有烟雾,在车厢里弥漫开来。我做过机械修理,一看这状况,心里就“咯噔”一下:坏了,车出故障了。不一会儿,车子就像烧着了似的,前盖那儿浓烟滚滚。怕什么来什么,是真出故障了。今天有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司机下去,掀开盖子做检查,找出了问题出在那儿:电动机、暖风机过热,线烧坏了,保险也烧了。这下子问题严重了,如果是其他问题,比如包括车不能走了,咱们还能缩在车里,负隅顽抗一阵子等救援;但是暖风机坏了,没了供暖,我们就相当于曝露在零下50℃以下,待在一个大冰箱里,而且还是冷藏模式,待不了半个小时我们就全部得冻死。路边那些废弃的汽车坟墓,历历在目。

“抓紧时间,修!”惊恐、怨天尤人没用。

不幸中的万幸是,我老张对机械维修还有点儿经验,能上手。搞不搞得定看天,这几条人命全系在我身上了。我哆嗦着下去,三下五除二把大灯的线拆了,替换到电动机和暖风机上。十分钟后,问题解决了。司机做了一个谢天谢地谢耶稣的动作。车里的暖风机又开始工作了,一点点儿地把寒气逼了出去,我们继续上路。

开了一天一夜,司机也不能疲劳驾驶,顶不住的时候,就停在路中间迷瞪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后面也没车摁喇叭催。车停着的时候,不能熄火,否则在这种温度之下,就再也别想发动。我们计划是在奥伊米亚康待一个星期,也就意味着,这一个星期里,这车都不能熄火,发动机得开着。在这些极寒地带,车主都有暖车库,只有在那里面才能发动汽车,我们现在这辆车,也只能等回到雅库兹克之后,才能熄火。

终于,奥伊米亚康的标志性建筑:零下71.2℃纪念碑,出现在了我们眼前,迎接我们的到来。后面原野里、山丘上,林立着许多房屋。房顶都被白色的雪覆盖,不怕冷的树的绿色,也全都屈服了,装点上了雪。

经历过这一路的惊吓和事故,那一刻的兴奋劲儿,不亲身经历感觉不到。这次的顺利到达,更是得感谢这个本地司机帮忙。这雪地越野的技术不仅十分娴熟,一路声情并茂的解说更是加深了我们对奥伊米亚康之行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