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在中国：老年人的性价比之选，还是有钱人的时尚

新老人、新生代和新中产是邮轮的主要乘坐群体，有人觉得性价比高，有人觉得是生活方式。但源自西方的邮轮，在中国仍面临市场认知和政策因素等水土不服

文 | 《财经》记者 王静仪 实习生 邓雨洁

编辑 | 施智梁

提到邮轮，你会想到什么？

《泰坦尼克号》是不少人的第一印象，这部1998年上映的电影再现了原船的奢华内景，其豪华和精致代表了当时邮轮业的最高水平，却在1912年首航时撞上冰山而不幸沉没。

时间拉到现代，邮轮时常和南极、北极联系在一起，动辄几十万元的极地之旅，代表一种小众且奢华的旅行方式，从“冒险家的运动”逐渐变成“有钱人的时尚”。

对于14亿多中国人来说，邮轮是遥远和陌生的。据《财经》梳理，自2012年至2019年，中国邮轮出游人次逐年递增，从66万人次增加至近500万人次，但仍属小众。

“疫情前后，邮轮的消费群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2019年前，邮轮上老年人偏多，但现在以中青年为主，老年人只占到两成，除此之外还有家庭游、团队游、商务游等多元形式。”上海国际邮轮经济研究中心主任、首席研究员汪泓对《财经》说。

乘坐邮轮，不止是前往新的疆域，更是体验和陆地上不同的别样生活。

2024年1月1日，首艘国产大邮轮爱达·魔都号将从上海吴淞口国际邮轮港启航，开启首次商业航行。

相较于泰坦尼克号，爱达·魔都号无论是在长宽高和吨位，还是搭载人数上都更胜一筹，全长323.6米，总吨位为13.55万总吨，有24层楼高，2125间客房，最多可载乘客5246人。

图/网络

相较于现有的国际邮轮，爱达·魔都号选择了更实惠的票价定制，最低不到三千元就可以登船开始5天4晚的邮轮之旅，同时船票包含一日三餐和绝大部分娱乐活动。

当没有坐过邮轮的14亿中国人，遇见首艘国产大邮轮，这意味着多大的市场？

小众旅行方式

据《财经》梳理，自2012年至2019年，中国邮轮出游人次逐年递增，从66万人次增加至近500万人次。但从绝对数值来看，相较于14.12亿的总人口，不足500万人次的数据表明邮轮在中国的渗透率较低，仍然是一种小众的旅行方式。

究竟是谁在坐邮轮？

“现在邮轮有三类客人，新老人、新生代和新中产。”爱达邮轮有限公司业务发展总监国佳对《财经》说，新老人是指50后、 60 后那些刚刚退休，对于生活方式有一定追求、有一定消费能力的群体。新生代是那些好奇体验家，想要看新鲜的年轻人。新中产是指70后、80后，也是追求新东西的一群人。

林语是70后，早在2014年就乘坐邮轮，从上海登船前往日本旅行。那一年，中国邮轮出游仅172万人次。“我以前从来没有坐过邮轮，是很新奇的体验。邮轮里面特别大，有泳池、艺术展、表演等，无论是下船还是在船上玩都不用拿着行李，很方便。”她对《财经》说。

图/上海外高桥造船有限公司

国佳是一名邮轮从业者，也是邮轮爱好者，她和父母都有多次邮轮出行的经历。父母体验过46天的南太平洋旅程，从天津到新加坡、巴布亚新几内亚、大溪地等转了一圈，对老人来说，邮轮上能吃、能住、能玩，是轻松不费力的旅游方式。

国佳对《财经》说，邮轮是一个性价比较高的旅游产品，吃、住、玩一价全包。如果在城市里住民宿酒店，一个晚上有可能就一千多。比如爱达·魔都号，淡季两三千块钱就包四五天，一日三餐、娱乐节目都免费，顶多加一点小费。

“邮轮是一种情怀”，这是爱好者们时不时就提到的一句话。在他们看来，邮轮不仅是一趟旅行，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相对于最近流行的“特种兵旅行”，邮轮更加“躺平”，乘客可以晒晒太阳，吹吹海风，看看海豚。

长周期的邮轮旅程更是如此，在船上认识了一批邻居，大家时不时就想重聚，一起去体验新的航程。

不用签证就能出国，这是邮轮的重要卖点。

图/邓雨洁

以日本为例，根据中日两国出入境管理局规定的船舶观光登陆许可证制度，允许乘坐日本法务大臣事先指定的客船的外国游客，以观光为目的在停靠港免签入境，仅需支付1000日元的税金，但旅客须在所搭乘客船离港前返回客船。

中国也逐步开放外国游客邮轮入境免签政策。2023年9月27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关于释放旅游消费潜力推动旅游业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措施》中提到，目前中国已在上海实施外国旅游团邮轮入境15天免签、在海南实施59国入境旅游30天免签、在广西桂林实施东盟10国旅游团入境144小时免签、在广东实施港澳地区外国人组团进入珠三角地区和汕头旅游144小时入境免签政策。

对于中国市场而言，邮轮产业的规律是供给决定需求，也就是说，要先有好的航线产品，才能吸引到旅客。

目前，中国最流行的是日韩、东北亚航线。从时间来看，国内假期普遍没有那么长，日韩航线可以满足四晚、五晚的出行时间要求；从费用来看，也更容易被旅客接受，比如爱达·魔都号的日韩线售价最低不到3000元。

“现在大部分航线都是日韩两地的，目的地的差别不大，但是服务是邮轮吸引力的核心，如果大家觉得体验不错，会想再体验一次，比如带孩子、带朋友、带老人一起来玩。”国佳介绍，对于旅客来说，在船上不用拿行李，到点就去吃，吃完再休息转一转，邮轮旅行是轻松的享受。

“水土不服”的邮轮文化

邮轮从欧洲兴起，在国外已经有100多年的发展历史，而中国邮轮市场在21世纪之初才得以被打开。

2006年是中国邮轮产业发展的起点，这一年，上海港国际客运中心邮轮码头开港，歌诗达邮轮公司旗下的“爱兰歌娜号”在上海首航，豪华游轮的旅行模式被带入中国。

中国邮轮行业头十年的增长比较缓慢，从2015年开始快速增长，2017、2018年达到高峰。好几个国际邮轮品牌都来到中国，激发市场需求，甚至有一些邮轮专为中国市场定造，因为国际邮轮巨头很看好未来中国市场。

但从西方跨洋而来的邮轮，仍然带有较强的异域文化属性，当邮轮来到中国这样一个全新的市场，难免出现水土不服。

图/上海外高桥造船有限公司

首先是市场认知度不足。多位业内人士对《财经》表示，“邮轮即目的地”的观点还没有被中国消费者普遍接受。许多中国旅客在选择邮轮时，会对目的地旅行抱有过高的期待，将邮轮和飞机看作同类交通工具。但实际上，从下船的时间来看，目的地旅行更像是“点缀”。

源于西方的小费文化，也让中国旅客有些不适应。林语回忆道，上船后有很多隐形消费，船上的吃饭、住宿都需要给小费，和宣传低价买票时不一样，七七八八加起来额外也花了不少钱。

从以上现象来看，行业对邮轮文化的宣传引导仍有缺位。中旅旅行（海南）有限公司董事长蒋豪对《财经》表示，目前邮轮给消费者的感觉还是比较陌生，行业需要针对邮轮设施和特点给予宣传和推广。目前邮轮目的地仍是游客选择的重要因素，一方面需要加强岸上游的品质和透明度，另一方面也要宣传“邮轮即目的地”的概念并取得认同。

“体验”是邮轮的正确打开方式，蒋豪认为，游客可以在邮轮上体验特有的仪式感等特点。除此之外，行业也需要针对不同季节，不同人群，不同需求属性推出不同的邮轮产品，逐步满足游客对邮轮及目的地产品的预期。

邮轮不仅受到文化差异的影响，还和对外局势紧密相关。2019年疫情暴发等事件，为高速发展中的中国邮轮行业降了温。“邮轮受外交政策、对外关系的影响较大，我们希望邮轮能够回归市场属性，保持国际化、市场化和法制化的特性。”汪泓对《财经》说。

图/上海外高桥造船有限公司

除了外交因素，皇家加勒比邮轮集团高级副总裁、亚洲区主席刘淄楠认为，中国邮轮市场还面临两大挑战，一方面是目的地资源有限，由于中国的地理位置和旅客假期较短，多数航线的目的地为日韩或东南亚。另一方面是在行业能否找到合适的商业模式，疫情后的恢复期，国际邮轮公司和中国本土的邮轮公司都面临挑战。

疫情来临，2020年1月29日，中国市场全面停航，是全球最早全面停航的市场；直到2023年9月18日，交通运输部出台《关于做好全面恢复国际邮轮运输有关工作的通知》，宣布中国全面恢复国际邮轮运输。

国内邮轮率先在2023年复航，不少在疫情离开的国际邮轮，也将在2024年陆续回归中国。尽管疫情对全球邮轮产业造成影响，但汪泓认为，中国经济展现出韧性强、潜力大、活力足的特点，和长期向好的基本面。随着疫情防控政策优化调整，国内邮轮旅游消费需求正加速释放。

国产大邮轮能带动多大市场

2000多元起，5天4晚，包吃包住包玩，这样的邮轮旅行，有多大的吸引力？

这正是爱达·魔都号提供的航线之一，从上海出发，晚上航行，白天上岸跟团游玩，历经韩国济州（西归浦）和日本长崎，回到上海。最低两千多元的船票，已经包含了一日三餐和绝大多数的娱乐项目和表演。

国佳透露，爱达·魔都号的关注度很高，运营方也在主动拥抱新的销售方式，比如爱达邮轮和淘宝罗永浩直播间合作，上架2000万包船的产品，引起全网乃至全世界邮轮业的关注，这是爱达邮轮尝试新营销渠道的一步。

为了让更多、更广泛的乘客能体验国产大邮轮，“爱达·魔都号”建造之初的定位就并非是豪华邮轮的概念，而是更偏普惠的大型邮轮。

图/上海外高桥造船有限公司

评判一艘邮轮是大型邮轮还是豪华邮轮，关键的两个因素是乘客空间比和船员乘客比。空间越宽敞，娱乐休闲场地也就越多，在这个指标上，“爱达·魔都号”算是中等水平；船员数越接近乘客数，就说明这艘船越豪华，豪华邮轮最高可以接近1:1，而国产大邮轮是1:5左右。

“有机会的话，还是愿意去体验我们国家自己造的大邮轮，除了图个新鲜，也亲身感受一下民族自豪。但要不要再去坐第二次，那就得看服务好不好了。”林女士对《财经》说。

服务至关重要，创新也必不可少。未来，爱达·魔都号在考虑东南亚的航线，比如菲律宾、越南、马来西亚，再远可以到新加坡，也可能做“海上丝绸之路”航线，做更大胆的尝试。

国佳对《财经》介绍，更换母港也是可行的方案，目前是在上海上船，以后还可以到天津、青岛等地上船。以西班牙巴塞罗那为例，这里的邮轮产业发达，城市本身也是有吸引力的目的地，嘉年华在此打造了一个大型港口，进行长期投入。

政策仍是邮轮市场的重要影响因素。

“为什么能够在欧美那么流行？因为从法规上、政策上、税收上、金融上，都有匹配游轮的外部软环境。但在中国，邮轮涉及的部门众多，每个部门都有一票否决权，一个No就够我们跑好多年。”易国伟说。

图/上海外高桥造船有限公司

汪泓呼吁，旅游出入境政策应保持连续性、稳定性和确定性，推进各项政策措施更加精细化、精准化，建议国家各部委应明确具体举措为疫情后邮轮产业高质量发展保驾护航，形成合力推动邮轮复航政策落实。

国际邮轮协会的《2023年邮轮行业现状报告》显示，邮轮旅游市场恢复速度快于全球出境旅游市场复苏速度。当前，邮轮市场保持着强劲的增长势头，预计2027年邮轮游客数量将达到3950万人次。

“期待国内外大型邮轮的回归，推动我国邮轮市场的全面恢复和启航。”原国家旅游局副局长、中国国际公共关系协会副会长吴文学在2023中国邮轮经济发展高峰论坛上说。

从商业愿景到商业前景，再到看得见的盈利模式，中国邮轮市场还要突破政策、观念的重重藩篱，而国产大邮轮在新年的启航，带来了更加积极的讯号。

责编 | 张雨菲

题图｜上海外高桥造船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