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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风物
(ID:didaofengwu)
香菜,一个足以让14亿中国人在饭桌上吵翻天的食物。
对讨厌香菜的人来说,任何一个环节, 出现一根香菜叶子,就能毁掉完整一餐。它的味道鹤立鸡群,像是在密不透风的房里 踩扁臭大姐后散发的幽微气息,又如不小心把 洗手液吃进嘴里后的复杂滋味,还让人联想起 梅雨天气里长着霉菌的掉粉墙壁。每一种都让人抓心挠肝,咬牙切齿。
但在爱吃香菜的人眼里,香菜的鲜美溢于言表,那是种哪怕在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之中也能卓然而立,自成一派的风情, 任何的鲜果时蔬都无法视作平替;那是种 “香菜就是香菜,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有一种香菜”的痴迷,直教人生死相许。
在吃香菜这件事上,只有爱难自禁和势不两立两个选项,它拒绝暧昧不清,禁止模棱两可,专治 “随便都行”。
不吃香菜,真的是基因“缺陷”吗?
很多爱吃香菜的人,经常会对讨厌香菜的人说一句网上流传已久的话: “你不吃香菜,是因为基因有缺陷!”但其实,在通往饮食风味的道路上,从来都不存在“缺陷”,有的,只是人与人之间多元而美妙的差异。
与香菜有关的这种差异,根据一项研究表明,来自人类的一种 嗅觉基因OR6A2,这种基因附近某个核苷酸的变异,影响了人类对醛类物质的感知程度——而香菜那股辨识度高到令人发指的独特味道,正是来源于它含量丰富的醛类化合物。 所以无论是爱香菜党,还是反香菜联盟,着迷或反胃的,大概率都是同一类物质。
这些风味物质 “侵略性”极强,无论被埋没在多么重口味的餐品之中,醛类独特的气味总是能杀出一条血路,呈现在你鼻尖;而且 “感染力”绝佳,一小时前切过香菜的砧板菜刀,一小时后依然能引爆一位香菜hater的味蕾,让他狠狠上头。
更离谱的是,由于部分肥皂、洗手液和臭大姐(椿象)也有类似的醛类化合物,于是,在人类无懈可击的联想之下,一个让反香菜联盟为之振奋的结论诞生了: 香菜是“臭虫味儿”和“肥皂味儿”的。
世界上还有各种各样的“世界反香菜联盟”,来表达对香菜的痛恨。我们做了一张写满了,各国语言的”不吃香菜“的海报,设计/任东。
这个离谱的结论,甚至从千年以前就开始流行了——人类食用香菜的最早记录,是在爱琴海岛上的一处古人类洞穴遗址中出土的约9000年前的香菜种子, 最早给香菜起名的正是希腊人,今天香菜的英文“Coriander”即源自希腊语“Koris”,意思是:“臭虫”。
但关于香菜的味嗅觉联想也未必是负面的,有位山东朋友曾和我分享过:他喝 羊汤总爱狂撒香菜和胡椒,再就一瓣生蒜开胃,于是年少清贫时,每每囊中羞涩喝不起羊汤,就拿面粉汤冲泡香菜、胡椒和盐,一顿痛饮,也算慰藉饥肠。
这么说来, 不爱吃香菜似乎生来注定?
许多媒体也是如此报道的,甚至断定为“不吃香菜,就是基因问题”。但提出这事儿的论文,得出的结论其实是:人们是否喜欢香菜,相关的核苷酸大约只能影响8.7%。翻译成人话即是: 有影响,但不大。
香菜根、芫爆一切......中国哪里吃香菜最野?
中国人对香菜的毁誉,大抵从命名上就可见端倪。
在祖国各地的语言系统中, 香菜,又名芫荽菜、芫荽子、芫荽儿、盐(元)西......海南人以“芳”为香,所以读作 “芳菜”;还有那么几个地方(福建周宁、湖南汝城、湖北的监利和公安等),说话很诚实,直接叫做 “臭菜”。而全国范围内使用频率最高的名称,还是它的学名, 芫荽。
中国人对香菜的叫法有很多,在语保工程采录展示平台的不完全统计中,叫芫荽的地区高达56.4%。设计/刘云鹏。
在个体差异之外,不同地域之间,对香菜的爱憎也并不相通。
大体上,北方由于大量食用牛羊肉,能够去腥提鲜的香菜出镜率相对偏高;西南一方面重辣重油,另一方面对各种草本调味料(比如折耳根)容忍度较高,香菜对他们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唯有偏爱食材原味的东南及华南沿海居民,似乎对香菜并不感冒。
山东:香菜是一种味型
在北京觅食,当地餐馆里常有一道菜, 芫爆散丹——名字难读拗口到直接劝退一众食客。事实上大白话就是香菜炒羊肚,几十秒大火爆炒,方才断生的香菜带着鲜浓汁水,完美地盖住了似有若无的羊膻味,过水烫熟的散丹也刚刚好是生脆的,入口嘎吱作响。
这道菜,北京人引以为傲,实则是来自 鲁菜的技法。芫爆,山东大厨传统艺能,也是一种以香菜为灵魂核心的烹饪方式。这里的“芫”,就是指芫荽,在山东,除了散丹,还有鸡丝、肚丝、鱼丝、里脊丝、海螺......从禽畜内脏到生猛海鲜,一切皆可芫爆,可以说是 “铁打的香菜,流水的食材”。
芫爆这道菜,主打“爆”字。图/有滋有魏
不仅如此,在这种烹饪方式中,香菜是绝对的主角。为了减少爆炒时长,一切用来芫爆的食材都会提前过水或过油处理,没错,最终就是为了保留香菜的鲜嫩多汁; 而且,芫爆的菜品中鲁菜师傅竟然放弃了勾芡——山东人可是炒个西兰花都要勾芡的啊!没错,也是为了维持香菜的生脆口感。
东北:香菜是一份轻食
东北蘸酱菜,都市白领的轻食鼻祖。东北人的蘸酱宇宙里,赫然有一道干豆腐卷香菜——把香菜连根带叶洗干净择利索,用本地大豆制成的干豆腐卷成圆柱体,蘸本地豆酱食之。那层干豆腐好似香菜的遮羞布,微微遮掩一下,咬破了,香菜味揭竿而起、直冲脑门,方才是此菜真谛。
每一个在东北或者新疆宿醉过的朋友,都会记得一道下酒神菜: 老虎菜。这道菜“菜”如其名, 生猛、凶狠、直白、热烈。原材料只有洋葱、辣椒和香菜,三种极具味觉冲击力的香草混合在一起, 给人的味蕾以核弹般的攻击。尤其是里面大量的香菜叶,在辣椒和洋葱的辣味中,又带给人格外突出的清新感。
在辽宁沈阳, 香菜还是沈阳鸡架的灵魂伴侣——清水加简单香料烀出来的鸡架,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香味,吃的时候只需要加上辣椒油、榨菜和大把香菜叶就已足够。而剩下口感韧中带脆的 香菜根,还会被当地人专门摘出来做成凉菜,香菜味最是浓郁,适合每一位极致的香菜狂热爱好者。
西南:香菜是冰山一角
到了西南,才知道香料宇宙的辽阔。
如果你有幸在贵州、云南某些地区的人家做客,席面上的一道凉菜必然会让你大惊失色—— 香菜水豆豉拌折耳根。最极致的风味,名称往往只是最简单的排列组合,香菜,水豆豉,折耳根,三种单拿出就让人灵魂一颤的香料,在云贵川人家的餐桌上济济一堂。
且不论水豆豉带来“清新脱俗”的发酵味,香菜和折耳根的组合,足以让人联想到千里山河——那是在潮湿阴冷的小木屋里踩死一只臭大姐,用的还是早上去过海鲜市场沾满死鱼鳞的长筒胶鞋,一时间香菜的青草味、折耳根的鱼腥味混作一团,你方唱罢我登场,根本留不得任何反应时间。
汪曾祺曾自述说: ”我原来不吃芫荽,以为有臭虫味”,但这次一咬牙吃了,神奇的是,“我就吃芫荽了。此来北地,每吃涮羊肉,调料里总要撒上大量芫荽”。
人类对于香菜的复杂态度,是先天基因和地域饮食文化共同决定的结果,延续千年、横跨东西,谱写了一条风味流转之路。
从古至今几千年,你不是第一个爱香菜的人
中国人吃香菜要从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说起,那年年近半百、被削了爵位的张骞再次踏上了西行之路。但这一回张骞的收获却是空前丰盛,直接颠覆了中国人的味蕾,西晋人的《博物志》里记载: “张骞使西城,还得大蒜......沙葱、苜蓿、胡荽(即芫荽、香菜)。”(即便有所争议,胡荽的传入显然也与丝绸之路开辟有关,张骞居功至伟)
魏晋南北朝时期,历史上著名的美男子,潘安,就是资深香菜党,他在《闲居赋》中表达了对香菜的喜爱——“堇荠甘旨,蓼荾芬芳”。
香菜味重,但中国人是含蓄的。所以古代我们就开始以香菜调味,驯服这种浓烈香气——
1500年前的《齐民要术》里,贾思勰教大家腌香菜,用开水泡过,再拌上盐和醋,香菜就“香美不苦”,大概是贾式的 凉拌香菜密法;明代的高濂在《遵生八笺》里记载了一道用 香菜炒腰子的做法,和今天鲁菜里的“芫爆”异曲同工,用香菜味压腰子味,以暴制暴;元朝文献里有道 ”秃秃麻食”,先将羊肉切细炒熟,肉汤调匀浇于面上,最后撒一把灵魂香菜末,这可不就是一碗 正宗的羊肉面吗?
但也有不太含蓄,甚至有些狂野的存在,没错,就是在明代奇书《金瓶梅》第七十五回中,记载了一道离谱的香菜吃法——“申二姐伴着大妗子、大姐、三个姑子、玉箫都在上房里坐的,正吃 芫荽芝麻茶。”香菜加芝麻泡茶?顿时一股狂放不羁的味道,透纸而出了。
由此可见, 中国人对香菜的爱恨贯穿古今。 且从恨到爱屡见不鲜,由爱生恨却闻所未闻。身边对香菜畏之如虎的朋友,或许哪天就一朝顿解,成为了香菜死忠。 从恨到爱,爱恨交织,这正是香菜独特的魅力。
文 | 叶吟啸
文字编辑 | 姜姜
地图编辑 | 刘云鹏
设计 | 任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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