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江滨
石家庄市有个赵陵铺,赵陵铺有个赵佗公园,赵佗公园有赵佗先人墓。
北方的冬天,地冻天寒,万木萧疏。大多树木叶子已落光,光秃秃的枝丫在朔风中瑟缩抖动,只有那些柏树苍翠如故,挺立着生命的倔强。有两座坟茔在柏树的簇拥中,一南一北安卧在高台之上。走上去,需登十几级台阶。坟丘用青砖围砌,封土上面长着数株杂树。空地上大树高耸,有两只长尾巴麻野雀叽叽喳喳鸣叫,打破了墓地的阴郁寂寥。
陵墓南端立有一块石碑,用玻璃镶在一间带顶的“小屋”内,虽左半拉略有残损,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西汉南粤王赵佗先人之墓”,碑文为:“按邑志八景之一曰赵陵烟树,即汉书所称文帝修其先人墓者,是志谓为佗墓,非也。盖陀墓在粤,予粤人也,故知之。其先人墓在铺东南二里许。”立碑人为“邑令岭南涂配五”,时在“嘉庆二十五年夏五月”。赵陵铺清代隶属获鹿县(今河北鹿泉市),涂配五时任知县,岭南人。碑文意思是:按照县志所记载的获鹿八景之一“赵陵烟树”,谓之为赵佗墓,是错的,其实就是汉书记载的赵佗先人墓。赵佗墓在粤地,我是粤人,所以我很清楚。
其实,《汉书》上写得明白:“文帝元年……乃为陀亲冢在真定置守邑,岁时奉祀。”真定,即今河北正定。汉文帝为安抚笼络赵佗,为其在老家修先人墓,并派人守陵,每年按时祭祀。久之,守陵人繁衍形成村落,名赵陵村,后因在此设递铺,又改名赵陵铺。据说,原来陵墓共有72座,迤逦排开北至滹沱河边,蔚为壮观。而今仅存两座,当地人俗称“双疙瘩”,普遍认为埋葬着赵佗的父母。赵佗公园就是在此基础上修建的。
在泱泱中华几千年历史中,赵佗绝对是一位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代豪雄。但翻开《史记》《汉书》,并未专门为其立传,而是将他的故事写入《南越列传》《西南夷两粤朝鲜传》中。“太史公”对他也颇有微词。原因很简单,古代史书从正统的史学观点出发,任何与中央分庭抗礼的地方割据政权肯定会遭到差评。尽管如此,从汉高祖刘邦的诏书中仍可以读到对其由衷的肯定:“会天下诛秦,南海尉佗居南方长治之,甚有文理,中县人(中原移民)以故不耗减,粤人相攻击之俗益止,俱赖其力。”而越南后黎朝史学家黎嵩则不吝赞词:“赵武帝乘秦之乱,奄有岭表,都于番禺,与汉高祖各帝一方,有爱民之仁,有保邦之智,武功慑乎蚕丛,文教振乎象郡,以诗书而化训国俗,以仁义而固结人心,教民耕种,国富兵强……真英雄才略之主也。”
赵佗初为秦朝将领,公元前218年作为副将率军平定岭南,先后任龙川令、南海郡尉,史称“尉佗”。秦亡后,天下大乱,诸侯争雄,如陈胜所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赵佗顺势吞并了桂林、象郡,建立南越国,自立为“南越武王”,定都番禺(今广州)。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正式下诏册封赵佗为“南越王”,并派大臣陆贾出使岭南。《史记》《汉书》对此都是一笔带过,《资治通鉴》却有精彩的描述,其中有一个细节:“陆生至,尉佗魋结、箕倨见陆生。”“魋结”即椎髻,发髻尖尖的,是岭南越人的打扮,说明赵佗长期在粤,已当地化了。“箕倨”,即“箕踞”,一种不拘礼节、傲慢不敬的坐姿。这立即招致陆贾的呵责,“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一番慷慨陈词令赵佗“蹶然起坐”,赶紧致歉:“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赵佗是具有远见卓识之人,遂对汉称臣,使南越纳入中国版图。至吕后当政,对南越采取歧视对立政策,停止了铁器等货物贸易,尤为好笑的是,只卖给岭南公牛,不卖给母牛。甚至有传闻要掘赵佗祖坟,诛杀赵氏兄弟宗族。赵佗怒而称帝,号“南越武帝”,与中原脱离。
汉文帝即位后,对南越重拾怀柔之策,赵佗先人墓就是此时所修。不仅如此,还“召其从昆弟,尊官厚赐宠之”。汉文帝再次派陆贾出使南越,赵佗归汉称臣,去帝号。公元前137年,赵佗在番禺无疾而终,寿百余岁,经略岭南长达六十余年。赵佗死后,留下极富传奇色彩的一笔,据说送葬时四个灵柩从都城四门而出,大布疑阵,故而墓葬之地一时成谜。
岭南曾是蛮荒之地,赵佗带去了中原文明,“和辑百越” “汉越杂处”,促进了民族融合和社会发展。《粤记》云:“广东之文始尉佗。”赵佗的雄才大略、有效治理,使岭南从刀耕火种的氏族社会快速走向农耕文明时代。因此赵佗被誉为“岭南开发第一人”,岭南的人文始祖。毛泽东称之为“南下干部第一人”。
赵佗公园广场上矗立着一尊赵佗铜像,汉代衣冠,持书佩剑,威风凛凛,衣袂飘飘,深邃的目光凝视南方。我想,倘若这尊铜像有知,他一定在深深思念着他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岭南大地,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