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从北京这样的城市脱身而出,又回到老家坪上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望着四周的山梁、沟壑与汤汤而过的黄河,感觉难言的亲切和宁静。
在老家,我总是很早就能入睡,由于黄河与自家院子距离极近,几乎是听着熟悉的涛声入睡的。小时候,我奢侈地以为每个人都枕着这样的波涛入眠。这声音流淌在我的神经感官系统中,过去伴我入眠,如今也将我唤醒。
这几天,我总是早早就醒来了。
02
有人说,乡村是寂寞的,我觉得用寂静形容更贴切。
乡村本身并不孤独,感觉寂寞的是长期停留在这里的人。但我觉得还有一种更彻骨的寂寞,就是在人流熙攘的大都市中,举目无亲,路人相顾无言的那种荒凉。
在五方杂处人口集中的区域,疏离的社会关系与现代生活塑造的生活模式,打破了传统地域亲情的纽带。人的独立性增强了,相互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冷漠。
你很难看到风格高雅的小区里,有邻里之间的亲密关系,人们的社会交往模式被局限在与工作、爱好相关的狭窄区域,无论在饭店、影院还是超级商场,人只与自己相似的人共同出现,沉溺于虚假的需要和虚假的幸福之中而不再设想另一种社会和生活方式。
乡村生活有精神贫瘠、信息匮乏、家长里短的一面,或者说,它囿于缺乏「超越」现状的凝滞习俗和现实氛围,但也有温情和敬意的一面。
每个人都熟悉周围的所有人,彼此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血缘或身份关系,大家紧密关联在一起,虽然也有嫉妒和憎恨他人的本能,但更含有同情和彼此扶助的义务。
这种天然的情感与品性,似乎在都市生活中隐匿了。北上广深容纳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巨量人口,这些人汇聚起来构成的只是「茫茫人海」。
深夜里走过长安街,看到无数面孔闪烁着相似的表情,欲望、悲伤、兴奋或快乐,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人的幸或不幸与我无关。你不可能拍着一个与之发生冲突的人的肩膀说,嗨,都是朝阳的,算了算了。哪怕都是朝阳群众。
03
可我是在乡村出生长大的一代人,身体里仍然有中国农村传统习俗的深深烙印。
我知道生活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人需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才能让一家老小吃饱穿暖。世界再大再复杂,也是由一片片单位土地和上面的人构成的,乡村是社会的分子结构,承载着中国的底色。
这底色到今天仍然异常浓重——无论金领还是白领,乃至巨室富商,均热衷到山里种一块菜地,以逃避的心态营造田园牧歌式的微缩景观。
我不打算去种别人的菜地,父母虽年迈,在院子里仍保留一片菜园子。春暖花开,撒进去黄瓜、西红柿、辣椒、茄子、白菜的籽儿或苗,浇水灌粪,去除虫害,等待夏天来临后的新鲜蔬菜。我觉得那些蔬菜味道别具一格,比北京超市里昂贵的「有机蔬菜」好多了。
我总是一有空闲就回家看看。这里的山、水、亲人、朋友、饮食和方言,就像一剂可以治疗都市孤独症的良药。
它让我迅速放松下来,哪怕天塌地陷,也等明天再说。此时我觉得相忘于江湖,不如相濡以沫。
04
1996年离家求学,迄今27载,猛然回首,感觉难以置信。
在外求学与工作,经历了无数风雨,披肝沥胆,荣辱沉浮,朋友固然多,离开家乡就真成了在外的游子,时有「漂泊」感。每次思念家乡时,黄河便成了一条无形的纽带,紧紧将我与故土相连。
今天又早早醒来,任思绪漫游悠远童年,回想那个独坐黄河岸边沉思的小男孩。
人的意识与精神系统,是由他进入世界的方式决定的。我是从相对单调的乡村进入复杂的人际社会的,在吕梁贫瘠的土地上,幸运的是,我们家在黄河边,隔岸就是陕西。
有了水,世界变得灵动和富有生趣,对孩子来说,也有了追溯和探索的欲望。河水永不息,可以把我们带到很远的地方。我总设想远处的生活,关怀更大的空间。
05
逝者如斯夫,诚然。哲学家说,时间就是变化。对凝固不动的事物,对完全不会变化的无机物,时间是不存在的。
无可否认,人随着年岁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人事的变迁,尤其是下一代子女的出生,会感觉到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生活变化。
变化越来越多,时间也日益紧迫,一不留神,我们似乎如叔本华所说,已经走在人生的下坡路上了。
但是无论社会身份的变化,还是思想观念的升级,抑或财富多寡和事业上的新面貌,这些变化固然很多,但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我对家乡的牵挂,对亲人的思念,对黄河的回想。
黄河见证我成长,陪伴我离乡,如今又温柔地召唤我归来。
这一刻,黄河愈发亲切。每当回到此地,深沉的情感与牵挂油然而生,让我更珍惜与家人相处的时光。在黄河边,我找到了内心的归属。我想大声地说一句:黄河,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