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评论|熊向晖的女熊蕾：父亲这个“闲棋冷子”就是这样插在胡宗南旁边的

注：该文首发于2021年5月21日

熊向晖是周恩来布置在国民党胡宗南部的“闲棋冷子”。这枚“闲棋冷子”在国共二次合作的关键时刻由冷变热，身处龙潭虎穴的他，亲历了中共中央在延安转危为安的风云变幻，为保卫中共中央做出了不可替代的巨大贡献，成为我党隐蔽战线上尽人皆知的英雄，被世人尊称为“龙潭后三杰”之一。在熊向晖诞辰102周年，熊向晖之女熊蕾接受了红船编辑部的专访。

听到自己父亲是地下英雄时，她一脸惊讶

红船编辑部了解到，熊蕾在上初一之前，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熊向晖是中国共产党隐蔽战线上的英雄。

熊向晖全家福

学生时代的熊蕾，对生活中的父亲很熟悉，但对父亲解放前的工作情况完全不了解。关于父亲的事迹，最初是听表哥表姐们在一起时偶尔提起过，直到自己长大了，看了父亲的回忆录，对父亲的事迹才逐步有了深入的了解。

“小学五年级时，一次我患眼病，妈妈带着到医院检查治疗，回来的时候，因为天已经晚了，妈妈就带着我去钓鱼台吃饭，吃过晚饭以后她去做头发了，我被放在小礼堂看戏。休息时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和一个大厅去找妈妈，回来的时候在大厅里看到周总理和邓妈妈在做健身操。周总理慈祥地跟我聊起来，问我父亲是谁，我不愿意说，就跟总理说，反正你也不认识他。总理笑了，说，你说出来看看嘛。我说，他姓熊。总理马上说，哦！熊向晖，我知道他。我当时就特别纳闷，总理怎么会知道我的父亲？后来，我问妈妈，她只是笑，却没有解释周总理为什么会认识父亲。后来，我再也没有在意这件事。”熊蕾说。

熊蕾

“我上初一的暑假里，一位大姐姐给我们一帮小孩子讲胡宗南攻打延安和毛主席领导的陕北三战三捷的故事。最后说，胡宗南的机要秘书就是我们的共产党员，他就是熊向晖。当时我一脸的惊讶，真不敢相信！”

学生时代的熊蕾，印象中的父亲幽默风趣，对家人很体贴。只要有时间，父亲就会带着她到公园。每次从外地回来，都会给她买新衣服。“小时候我出门，就会有许多阿姨羡慕地问我，你这衣服是哪里买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买的，就只能告诉她们说是爸爸买的。”说起这些往事，熊蕾的笑容里充满了幸福。

胡宗南走后，爷爷改变了反对我父亲投笔从戎的态度

熊蕾告诉记者：“1936年12月，我父亲在清华大学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爷爷也不知情。父亲在回忆录中提起过，我爷爷最不想让他投笔从戎。”

那么，熊向晖是如何结识的胡宗南，又是如何获得胡宗南的信任，成为胡宗南身边至关重要的侍从副官兼机要秘书的呢？

熊蕾说：“是蒋南翔向周恩来推荐了我的父亲，当时，蒋南翔时任清华大学中共党支部书记。推荐是按照周恩来提出了几条标准，要出身官宦之家或名门望族；年纪较轻、仪表不俗；公开的政治面目不左不右，言谈举止有爱国进步青年的气质；知识面较广，记忆力较强；读过一些马列基本原理的书和孙中山的著作，肯动脑子，比较细心，能随机应变。蒋南翔认为我父亲符合这些条件。”

熊向晖（左二）1937年1月在清华园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几天之后，清华大学的女同学郭见恩在接头时说，上级指定他不要暴露党员身份，报名参加青年战地服务团，到国民党第一军胡宗南部潜伏，我父亲接受了组织安排，参加了胡宗南在武汉对青年战地服务团的面试。在这次面试中，熊向晖留给胡宗的印象十分深刻，他在熊向晖的名字上画了四个圈。“很快，我父亲就接到了胡宗南安排的个别谈话邀请。”熊蕾说。

在这次个别谈话中，胡宗南采用轻描淡写的方式对熊向晖进行政治盘查。他所提出的问题看似平平淡淡，实则，内心里风云变幻。

胡宗南问：“北平学生为何闹学潮反政府？”

熊向晖回答：“不是闹学潮，是学生爱国运动。我参加的爱国运动不是反政府，而是拥护政府反对日寇侵略，反对华北自治。爱国学生的要求远不及蒋委员长去年7月提出的‘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的责任。”

胡宗南继续问：“共产党对学生的影响大不大？”

熊向晖回答：“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清华学生都来自中上之家，被认为是天之骄子，埋头读书，还可出国深造。”

“我父亲告诉胡宗南，自己看到日寇侵略，汉奸横行，感到愤慨，不愿做冷血动物。课余参加爱国运动，完全出于自觉自愿。现在投笔从戎，到这里来参加革命，决心上前线，洒热血，抛头颅，更是自觉自愿。”熊蕾说。

就在这次谈话后第二天，胡宗南请熊向晖的父亲餐叙。熊蕾说：“爷爷对我父亲投笔从戎的选择，之前是持反对态度的。但他与胡宗南接触以后，似乎有所改变。回家后，他告诉我父亲说，胡军长对你很器重，夸你少年英俊，才识超群，要我放心地把你交给他。他向我保证，一定把你培养成栋梁之材。”

董老受周恩来委托送给他八个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1938年1月的一个晚上，熊向晖来到了汉口八路军办事处，见到了董必武，向董老汇报了事情的发展情况。熊蕾：“董老对父亲提了三条要求，说这也是周恩来的意思。”

熊向晖在回忆录中描述董老的嘱托：第一，不要急于找党。现在只有恩来、南翔和我知道你负有特殊任务。我们将查明胡宗南今后的住地，设法找你联系。这需要一段时间，不论多久，你都要耐心等待，不要着急。在取得联系前，你绝不要离开胡宗南部队，而应围绕这一特殊任务，独立决定问题，同你取得联系后，也许不需要你了，或者你不可能发挥特殊作用，都不要着急，要甘于做闲棋冷子。

第二，隐蔽党员身份。不要发展党员，不参与服务团的领导工作，保持不左不右、爱国进步的政治面目，准备参加国民党；要领会中央宣言中提出的“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为中国今日之必需”，以此相机推动胡宗南继续抗日、有所进步，但要做得自然，不要急于求成。如果胡宗南反共，你在表面上要同他一致，像天津萝卜，白皮红心。即使受到进步朋友的误解咒骂，也不要认为丢脸，急于表白，要忍耐，有韧性。

第三，在国民党里，对人可以略骄，宁亢勿卑，卑就被人轻视，难以有所作为，但也不宜过亢。国民党情况复杂，要适应环境，同流而不合污，出污泥而不染。不论何时何地，处事绝不可骄，骄就会麻痹大意出问题，必须谨慎。谨慎不是畏缩。革命者应有勇气，又不可鲁莽。这就要发扬你肯用脑子、比较细心的长处，敢于和善于随机应变。

熊蕾：董老嘱托他说，你已初步取得胡宗南的信任，有了较好的开端，但不要把事情设想一帆风顺，因为，你去的地方可能变成龙潭虎穴。周恩来委托董老送给我父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八个字。”

他成为“黄甫大家庭”的一员，胡宗南选择了他做机要秘书

“1938年5月初的一天，胡宗南又一次约我父亲单独谈话。他对我父亲说，你是一棵幼松，我要把你培养成材，首先要你做革命军人，成为黄埔大家庭的一员。第二天他们同车一起去了西安，到了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七分校学习。”

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前身为黄埔军校，校长由蒋介石兼任，第七分校主任由胡宗南兼任。学生都属“黄埔系”。熊向晖作为第七分校学生，按黄埔军校序列，算作第十五期。

熊向晖就这样成了“革命军人”和“黄埔大家庭的一员”，无意中履行了周恩来在武汉大学演讲中提出的“最好受正规的军事训练”，并集体参加了国民党。

熊蕾：1939年3月，我父亲在军校学习期满，胡宗南找他谈话，对他的学业表示满意。说现在的局面比过去大得多，需要一个既懂军事又懂政治的助手。他在慎重抉择后，选定了我的父亲担任他的侍从副官兼机要秘书。”

熊向晖成了胡宗南的亲信助手，除处理文电和日常事务外，还有一项被胡宗南认为别人不能代替的工作——为胡宗南起草讲话稿。

熊蕾：“胡宗南经常到他主办的军政院校和所属部队作精神讲话。我父亲起草的稿子短而精，尽是豪言壮语，最合胡宗南的口味了。”

撰文：王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