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3月8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校园里异常热闹。校内挤满了全国各家媒体,他们将镜头和话筒对准了21名看上去稚嫩、羞涩的少年。这是中科大第一次开设少年班,也是中国大学少年班的首次尝试。
让平均年龄十三四岁的少年读大学,这件事本就颇具神秘色彩和传奇色彩,自然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
创办少年班,并非只是中科大的教育培养尝试,而是当时中国的发展计划。刚结束十年文革的中国向外一望,发现时代又是新面貌了,而中国再次落在了世界后方。如何抢夺失去的时间和历史机遇,是整个中国思索的问题。
1974年5月,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李政道教授向周恩来总理和毛泽东主席提出了培养基础科学人才的建议,而考虑到当下中国的实际情况,这批人才选拔得“少而精”。
起初这个建议并没有立即得到批准,但在1976年文革结束后,社会思想解放,经济、社会、文化发展各条线都在探索自己的发展道路。此时,13岁的天才少年宁铂出现在国家领导人的视野中。
宁铂可以算是中国第一位有“神童”之名的孩子:不到三岁能背三十多首诗词、六岁学习医药知识、八岁能下围棋并熟读《水浒传》。也正是在这一契机之下,中科大少年班正式诞生。
第一期的少年班从全国挑选了21位智商过人的少年,年龄在11到15岁之间。但是早期由于没有可借鉴的招生模式,在全国各地的招生流程和考核标准都不够规范和统一,招收的学生质量也有相对较大的差异。但即便如此,前几期的少年班的培养仍然取得了不错的结果。
1986年,在前几期经验的积累下,中科大制定了较为完善的招生体制:以高考成绩作为初选标准,符合标准的学生到中科大进行统一复试,最后还要进行智商测定。
复试既包括数学、物理的“高难度”版本测试,还有一个特别的选拔内容。这些学生将会在上完大学老师的数学、物理、英语课程后,立马进行测验,从而考察学生的理解能力、学习能力和学习潜力。
在整个复试期间,老师会和这些学生一起生活,了解每个人的性格特点、兴趣爱好、生活学习习惯等,对学生的情况有个大致把握,以便他们入学后能更好地进行教育和管理。
正是通过层层严格的选拔,这些“天才少年”在进入少年班后,往往面临着更大的挑战和困难。
一是学习压力和心理落差。尽管相比普通学生,他们的智力开发得更早、更聪明,但同样优秀的人放在一起,仍然免不了有比较和高低之分。内部学习竞争激烈,一些人从过去被捧为天之骄子的赞扬声中,降为“普通人”。别说这些还处于青春期,心智并不健全成熟的孩子,就连成年人对此也难以很好地调整和适应过来。
二是生活问题。在激烈的竞争和沉重的压力下,这些少年封闭在自己的学习圈子中,缺少正常的人际交流。此外,他们的基本生活自理能力、情绪调节能力也还远远不能支撑他们提前进入大学生活所要面临的挑战。
中科大也考虑到了这些问题。针对少年班的这些“低龄”学生,这些大学班主任还是担任着中学班主任,甚至家长的职责:害怕自制力、自理能力不够,就去催他们起床上课,晚上去查寝,洗衣服、管理生活费这些生活事务也要去教他们,必要时还要进行心理疏导。
但相比中科大少年班的培养模式,外界可能对少年班里这些“天才少年”的未来人生更感兴趣。
根据中科大少年班官网和相关文献、报道的资料,80%以上的少年班毕业生都会继续在国内外的高校和科研机构深造,并且不少人成为了国内外的著名学府的专家学者和教授。此外,也有不少毕业生在金融、互联网、制造业等领域取得了重大成就。
比如87级少年班的庄小威,在34岁时便成为了哈佛大学化学与化学生物系、物理系两个专业的正教授,同时还获得了国家自然基金成就奖等多个权威学术奖项;同级的李俊凌后来成为了阿里巴巴公司副总裁;95级的陈一昕在24岁时担任华盛顿大学计算机系担任助理教授;96级的超级神童尹希打破庄小威的记录,在31岁时成为哈佛最年轻的华人教授......
这些是年龄和成就较有代表性的人物,但中科大少年班培养出来的各行各业人才远不止于此。截至2016年,中科大少年班共培养了3000余人,其中20%继续专研学术,成为教授的超250人,还有国内外多名工程院院士;6位少年班校友获得麦克阿瑟天才奖;在世界500强担任重要职务的更是不计其数。
所以,如此顺利光鲜的一生,真正的是因为他们天才少年,或者通俗说法中的“神童”吗?
少年班的老师曾表示,少年班的并非都是神童,也不排除有智力超群的学生,但大部分学生只是比一般学生要强一些。
在当下开放的互联网平台和发达的媒体中,当年觉得神秘的少年班学生也被大众更全面地认识了。他们在个人社交平台会主动分享,坦言自己面临的绩点压力、学术压力,说出少年班同学们一天从早到晚被排满的学习计划,困扰焦虑未来的人生规划。
他们中很多人都否认自己是天才,认为自己也会有学习吃力甚至跟不上的时候,称自己只是比普通人聪明一点点,但却更努力、更刻苦一些。
除去智商这部分原因,少年班的学习资源、多年自律的学习工作习惯、更高平台提供的广阔眼界......这些或许才是“神童”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就的更大一部分原因,否则他们也只会沦为下一个“仲永”。
当然,对少年班的争议也越来越多:指责少年班是在“拔苗助长”,批评那些天才少年缺乏情商和生活自理能力,是个只会读书的巨婴。当然,还有人质疑少年班并没有培养出多少杰出的人才——至少没有培养出多少出名的科学家,大多数人只是平平无奇,甚至不如普通成长的学生。
当年最受关注的第一届少年班学生宁铂,首当其冲被拿出来支撑这一批评。宁铂从中科大毕业后便留校任教,年仅19岁成为大学老师——这是当年全国最年轻的讲师。但宁铂却三次在考研前因害怕失败弃考,在央视《实话实说》节目中直接抨击了“神童教育”,此后还脱离尘世,去五台山出家了。
近年来媒体经常曝光这些低龄天才的负面新闻,人们对这一本带着光环的群体,投入了更多的审视和质疑,还曾有全国政协委员提交过停办少年班的议案。
中科大也有过回应,认为少年班学生出现的问题首先是少数学生的问题,其次这些问题并非是少年班特有的,在普通的大学生群体中也同样存在,从整体看,少年班优秀学生的占比仍然很大。而对于所谓的拔苗助长,少年班每年因为跟不上而退学的学生人数寥寥无几,并且这个现象在普通大学中也仍然存在。
所谓的天才少年,本就是智商相比同龄人更早被开发、更高一些,将他们留在中学课堂反复学习他们早已掌握的知识,或许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压制”。
而这些天才少年在学习、成长的过程中,最受关注的时间段正是他们的十几岁,一个并不成熟的年纪。家长亲戚引以为傲地宣扬;媒体高调报道,给他们戴上“神童”的高帽子;社会向他们投射了强大的期待。
我们常说青年一代是中国的脊梁,但在这里,他们个人仿佛就要肩负着国家复兴的重任。这些种种压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实在过于沉重。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心理问题对他们今后的成长也带来长远的消极影响。因此与其说是少年班的问题,不如说是家庭、社会整体没有拿捏好对这些天才少年的态度。
2021年5月,中科大少年班官网发布了今年的招生信息。除了中科大,国内也有不少高校开设少年班,一些停办了,一些仍然办着。多年前,中科大便公开回应少年班将继续开办下去。而不少从少年班毕业的学生都曾表示,进入少年班学习,是他们人生中非常重要的选择。
当年在难以实现教育普及,却想尽快提高教育、科技实力的背景下,国家提出了少年班计划,到现下,少年班已经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教育计划了。
每年中科大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时间去调查、挑选有潜力的低龄学生,他们入学后前两年学习基础学科,两年后再自选专业,学校重视学术研究,培养交叉高端人才。这是国家的另一种非常规人才培养模式。
但在近几年,少年班的争议没有那么大了,“神童”这个词却更带着戏谑和负面意味。去年,一个14岁的神童女孩岑怡诺爆红网络,在她一脸青涩却扮作成熟姿态的照片旁边,列举着密密麻麻一大串成就和头衔:一天写300首词牌、2000首诗和万字小说,全球青少年学习会的创始人、中国国际新闻网副主编......
在这一众头衔和天赋之下,网友扒出了她作为“知名讲师”在全国各地讲课的视频。视频中她装扮成熟,以拍手和煽情音乐调动冷场气氛,发言内容、语气风格颇像网上常见的三十多岁的营销讲师。而她被曝出的那些诗词,也受到了网友的嘲讽。那些看起来金光闪闪的组织、企业也是空穴来风,根本没有备案。
尽管简历可以被包装,但作为一个神童的才华和实力却无法包装。岑怡诺不是个例,现下的神童已经成为一种商业产品,经过包装、营销,打出名气,再进而通过卖产品、开讲座、做培训等方式开始谋利。
而为了商业利益最大化,“神童”也开始变得魔幻。少年何宜德的简历中写道:一岁徒步暴走,四岁参加国家帆船比赛,六岁写自传,七岁穿越新疆罗布泊,八岁考入南京大学,十一岁南京大学毕业......
这一切看上去十分唬人的实力是真的存在吗?
何宜德的父亲本是物理老师,辞职后就开始创业,而第一个产品就是自己的儿子。何父制定了一套“鹰式教育”,后来创办了“鹰爸公学”,以儿子为“成功品”和代言人——何宜德户外运动厉害,他的公司有户外培训;何宜德少年考入高校,公司也提供计算机和机器人的招生培养。
这样,何宜德不再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神童,而是自己孩子也可能达到的高度。
神童教育让家长趋之若鹜,反射出当代家长的教育焦虑心态。而当交了高额费用发现只是徒劳无用后,对神童的负面评价便是铺天盖地。以致于现在提起“神童”二字,大家第一反应都是吐槽的取笑。
而那些真正的“天才少年”在学生时代,始终低调地埋头苦学,却还因为取得的是踏实的、没有噱头的成就,还在被部分人戏谑“太过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