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看东汉皇权似乎总是被架空,但东汉始终处在一种特殊的“三权分立”状态,而曹魏则是破坏了这种状态的平衡,所以才被司马家篡权。
任何王朝想要长久,本质上都要做好一件事情,那就是:权力的制衡与协调。
没有永恒的皇权,也没有永恒的相权,因为权力背后代表着相应的阶级利益,抛开权力来看,不论是古今中外,人类世界绝不可能允许利益始终在某一群体或者个体手里,所以这才是权力流动的本质,这也是王朝更迭的底层逻辑。
史学家都说东汉开国“憋屈”,汉光武帝刘秀远远没有祖宗刘邦开国时的霸气,因为刘邦在有生之年还灭了异姓诸侯王,保证了刘家的江山稳固,而刘秀则是依靠河北贵族集团打天下,因此东汉开国的不论什么政策,面对这些勋贵都要做出一点妥协。
可事实上,看待一个王朝的角度,应该是权力的客观性,而不是憋屈或霸气之类的主观性,有人觉得东汉开国局面不好,但事实上,东汉的政治开局,天然缔造了一种“平衡”。
河北豪强虽然对皇权有制衡作用,但却保证了士族的利益,最起码在短时间内,士族不会因为利益的失衡造反。
东汉的“三权分立”,可以视为:
“外戚、宦官、士族”这三大权力。
西汉时期,刘邦没有灭杀外戚权力,默认了吕后在他驾崩后的摄政,但刘邦也留下了一条“底线”,那就是开国元勋对汉政权的最终保护,在诸吕之乱时期,陈平周勃灭掉吕家外戚,这就是刘邦留下后手的典型表现,而西汉也在“外戚—士族”的制衡状态下一直发展着。
在西汉时,没有宦官专权的可能,但在东汉,宦官的权力大大提升,他们也成为了权力的一环。
东汉一共十四位皇帝,除了汉光武帝刘秀,和第二任皇帝刘庄、第三任皇帝刘炟以外,其他所有皇帝都是幼年即位,在古代有一个词叫做“主少国疑”,意思就是,假如皇帝的年龄太小,那么整个国家都是处在摇摆的状态中,为了解决这种危机,东汉第一位“幼帝”刘肇,他推动了宦官权力的发展。
刘肇是东汉第四位皇帝,他是汉章帝的第四子,在他九周岁的时候,汉章帝就驾崩了,刘肇继承皇位成为皇帝,而当时的东汉大权,只能由他的嫡母(不是生母)窦太后来掌控,这种局面就难以避免窦太后提拔窦家人,最终形成外戚干政严重的局面。
在一开始,和外戚斗的就只有士族阶级,他们在外戚强大的时候,就是皇权的忠实保护者,但窦氏外戚也不傻,他们也会拉拢士族,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外戚权大的局面,而权力一旦失衡严重,刘家的江山就难保住了。
所幸的是,刘肇在政权颠覆前长大了。
刘肇深知这种局面要解决是很难的,所以他需要一种只忠诚于他又能迅速分权的群体,选来选去,只有宦官最合适。
重用宦官干政,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领域,因为自古以来,传统文化对宦官是颇为贬低的,所以刘肇这么做是需要勇气的,而他也确实有汉宣帝之心,在设计除掉窦家外戚势力的时候,刘肇重用中常侍郑众去秘密实行剿灭计划,最终在永和四年彻底铲除嚣张跋扈的外戚势力。
从整个两汉历史来说,刘肇夺回权力的精彩程度不亚于汉宣帝刘询,只不过刘肇又开辟了一种新的格局,这就是东汉的“三权分立”。
但也是从刘肇开始,东汉步入“幼帝时代”,刘肇英年早逝,仅活了二十七岁,而他的继任者汉殇帝刘隆登基的时候还是个在襁褓中的娃娃,连半岁都没有,如此一来,东汉皇权又自然而然地落入了“外戚”的手中,刘肇的第二任皇后邓绥,掌握了大权。
乍一看,这岂不是又一番轮回,为什么刘肇记打不记痛,彻底建立一个不允许后宫摄政、外戚干政的制度,事实上,后宫干政在后人看来是有弊端的,但在刘肇看来,真的就不好吗?
要记住,最高级的皇权不能永远霸道,要适时抛出斗争,让权力处于混沌的状态中,如此一来各个利益群体才能获益。
所以邓绥摄政,这是刘肇刻意为之,比起所谓的隐患,邓绥摄政比起“士族辅佐”、“宦官保护”要安全更多。
但邓绥和窦太后不同,她是一个真正为刘家江山着想的人物,她摄政期间,没有过分启用外戚,反而还把刘肇的政策彻底执行下去,所以在刘隆去世后,新即位的刘祜没有被邓绥架空打压,邓绥也没有在去世前像吕后一般把军政大权转交给其他人,刘祜成功亲政。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邓绥做得体体面面,刘祜却又开始“作死”了。
刘祜因为是刘炟废太子刘庆的儿子,所以刘祜很怕自己和自己的儿子被人夺权,他不是排斥外戚,他只是排斥“不利于他”的外戚,于是刘祜培养了自己的皇后阎氏的家族势力,同样也让宦官拿了更多的权柄。
而这一设计,又因为刘祜活得短暂从而埋下了隐患。
刘祜三十二岁驾崩,而他的长子刘保彼时还年幼,所以朝堂大权又被阎氏夺走,阎氏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大力扶持阎氏族人,除此之外,阎氏还特地绕开刘祜的子嗣选择新君,也是因此,刘祜那个和皇位八杆子打不着边的堂弟刘懿被选为新君,刘保反而只能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皇位被夺走。
但刘懿寿薄,当了皇帝不久后便去世了,在刘懿驾崩后,朝廷以孙程为首的新宦官集团诛杀了扶持刘懿登基的江京宦官集团,刘保从而被孙程等人扶持上位,拿回了自己的皇位。
这个时候,宦官干政的特色已经很明显了,但不得不说,假如不是宦官,刘保还与皇位有缘吗?
所以对于皇帝而言,宦官并非是绝对不好的。
为了感谢帮助他夺回皇位的宦官群体,刘保册封了“十九个侯爵”的头衔给予这些宦官,可刘保和宦官的蜜月期不是一直存在的,当宦官的利益太重,刘保也会铲除他们,所以十九侯在不久后又被刘保革职驱逐出京,刘保在位时期,注重扶持士族人才崛起,让政治有过一段清明时期。
如果刘保能够长寿一些,那么或许就能矫正东汉自刘肇以来所造成的“权力纷争”局面,因为“三权分立”本质上是一种无奈,可刘保也不争气,年仅三十岁就驾崩了,在他驾崩后,他的皇后梁氏又摄取了东汉的大权,大力扶持梁氏家族,又形成了新的外戚干政局面。
梁氏外戚,这是东汉外戚干政历史上的“最大毒瘤”,因为梁氏家族的人,他们敢杀皇帝。
刘保的继任者是刘炳,他的寿命更是悲哀,刘保暂且活到了三十岁,刘炳却三岁便驾崩了,在刘炳去世后,汉质帝刘缵被梁氏外戚的首脑:大将军梁冀立为傀儡皇帝,而刘缵在九岁的时候,就很大胆地指出梁冀是个“跋扈将军”,在刘家人的历史中,刘缵这是很有血性的行为了。
可刘缵的血性没有给梁冀带来麻烦,反而被梁冀杀害,刘缵的胆量出人预料,梁冀的野心更是令人震惊,在刘缵被杀后,曹操的祖父曹腾等人就支持立刘志为帝,也是曹腾说服了梁冀,于是汉桓帝刘志因此登基。
值得一提的是,曹腾乃是太监。
所以曹家的仕途命运,本就是东汉“三权分立”中宦官权力延伸出去的,而刘志登基后,他步步为营,先是模仿汉宣帝大肆册封霍家,然后再诛杀霍家人,刘志也是如此,对于梁冀的专权没有过问,每年都加以赏赐,给梁冀一种:刘志很懦弱的感觉。
而刘志的杀招则是“宦官”,在公元159年,刘志私下召集宦官单超等人发动政变,带着军队逼死了梁冀,彻底以宦官的力量荡平了外戚的干政,也是因为这些宦官的劳苦功高,刘志效仿刘保册封“五侯”赐予宦官,不过既然开头都学了,结尾也必须学习到位,在不久后,刘志又废黜了五侯,扑灭了宦官熊熊燃起的火焰。
关于刘志这个皇帝,其实他在位时间要是长一点,大汉也有机会中兴,可刘志折腾了一通后,在三十六岁就驾崩了,大汉的权力因此又从皇帝的手上掉出去了,他的继位者是年仅十岁的刘宏,也就是埋下东汉灭亡伏笔,那个贪图享乐的汉灵帝。
汉灵帝在位时期,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他做的事情简单总结就是两样:
打压士族、扶持宦官。
其实从刘志开始,东汉“三权分立”的平衡已经渐渐被打破,因为刘志执行“党锢”政策,可政治朋党并非是只会斗权的,他们本身还是具有能力的,刘志对此一概不论,全部打压。
士族被打压,宦官和外戚的权力自然扶摇直上,而刘宏又非常亲近宦官,原因是宦官能讨他开心,给他搜集天下的财富和美色,刘宏自然把更多的权力给予宦官,如此失衡的背景下,天下便打乱了。
打压谁都可以,但就是不能打压以士族为首的“豪强—地主”群体,因为他们才是社会的基本盘,是李世民口中的“水”,只要他们不满了,随时都能掀动叛乱改朝换代。
这就是黄巾起义的背景。
而刘宏去世后,他的继任者汉少帝刘辩又被外戚和宦官“挟持”了,其中著名的“十常侍”权力最大,刘辩还因此被逐出皇宫过,当刘辩归来之时,刘辩的心腹集团不得不召凉州的军阀:并州牧董卓入京,以此来平衡“三权”。
可刚刚好的是,董卓是个疯子,他进京后,甭管什么皇帝太监还是太后,全部都镇压在自己手中,刘辩团队的初心是没错的,只不过找错了人,这就是命运的无常了,而董卓也觉得刘辩是个“傻子”,看刘辩不顺眼,因此废掉了刘辩,让刘协登基,刘协,正是汉献帝,东汉最后一位皇帝。
刘协其实是一个人才,但东汉局面积重难返,因为还是那个道理,利益必须是均衡的,得罪外戚、得罪宦官都无妨,因为这两个阶级的人数肯定不多,但得罪士族是必不可行的,士族掌控了整个天下,一旦惹到了他们,他们便会举起反旗。
而这也是东汉灭亡的根源所在,天下士族各自割据,对东汉皇帝再无信任,而曹操打着匡扶汉室的名义摄政,事实上他本就是士族的一员,所以三权分立的溃败,最终还是被士族捡到了便宜,其实自古以来,根本没有多少外戚能取而代之,更没有太监能传承皇朝,一切的王朝破灭,受益者都只能是士族。
曹操摄政,曹丕即位魏王,因为曹家顺应了士族阶级的理想,所以曹家又能登临大宝,成为新的皇族。
而曹丕即位后,为了“回馈”士族,也为了避免外戚、宦官乱政的情况,下了死命令,坚决不允许外戚专权,宦官干权,如此一来,三权分立的逻辑就被彻底打破了,甚至连两权对立的基础都没有,一旦出现意外,曹魏的江山就要易主。
比如曹丕规定,后宫是一定不能拿大权,一旦专政,那么便“人人得而诛之”,而宦官的权力也被压缩成“传话筒”,除此之外,宦官是没有任何军事、政治的掌控权力。
曹丕的出发点其实也未必是错的,但曹丕把东汉灭亡的原因归结为外戚和宦官乱政,事实上,外戚和宦官只是让东汉变得虚弱了,真正灭掉东汉的,不是别人,就是曹丕,而曹丕又是士族首领,只不过他不能承认这个事实。
于是乎,在魏明帝曹叡去世后,幼帝曹芳就面临一个最难堪的处境。
曹叡在去世前,安排曹爽和司马懿辅政,大权还是放在了“宗室”曹爽的手上,但不论是曹爽还是司马懿,他们本身都是士族的一部分,所以不论谁专政,本质上已经对曹魏政权有了威胁。
高平陵政变,只是两个权臣的内部斗争,士族的力量无比强大不可否认,而彼时的郭太后面对司马懿和曹爽的斗争无能为力,因为曹丕规定了,她们后宫不允许干政,郭太后反而还成为了司马懿斗败曹爽的工具。
太后保护不了皇权,宦官也保护不了,所以曹魏只要出曹芳这么一个小孩子皇帝,曹魏的大权就会再次被士族首领夺走,不论是曹爽还是司马懿,都体现了曹魏权力制衡上的失败。
至于后来的司马昭篡位,又是曹家获得士族支持的又一次重复,只不过这一次是曹家变成了司马家罢了,所以曹魏出了一位幼帝就丢掉了江山,是这么一个底层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