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驻德国特约记者 昭东 穆明 环球时报记者 陈子帅】“雷声大雨点小”“海市蜃楼”“慢动作”“ 言行不一”——一些西方媒体和政治人士用这些词来形容德国正在进行的“时代转折(Zeitenwende)”改革。 一年前的2月27日,也就是俄乌冲突爆发3天后,德国总理朔尔茨在联邦议院发表了被称为“现代德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演讲之一”。他表示,现在德国面临“时代转折”,承诺对德国的外交和国防政策进行全面改革。朔尔茨还宣布,经济大国德国将成为一支真正的地缘政治力量。一年多来,德国在政策上做了哪些改变?它距离成为“真正的地缘政治力量”还有多远?尚未出台国家安全战略的德国,在战略目标尚未明晰的情况下,其改革是否会迷失方向?
外交和安全政策的全面改革
“时代转折(Zeitenwende)”在德语中并非新词。根据《杜登德语大辞典》,它是指“一个时代的终结和新时代的开端”。19世纪时,这个词曾被德国人用来形容法国大革命。此后在两次世界大战和美国“9·11”事件期间,这个词又多次见诸报端。2022年2月27日,德国总理朔尔茨用这个词来形容这个时代的“结构性转变”,并承诺柏林将进行外交和安全政策的全面改革。
在去年2月的演讲中,朔尔茨宣布德国将向乌克兰提供武器,将国防开支提高到国内生产总值(GDP)的 2%,并设立1000亿欧元的特别国防基金用于联邦国防军的现代化建设。这是自1955年联邦国防军成立以来,德国安全政策的最大改变。鉴于历史原因,德国在二战后一直采取军事克制政策,其国防开支在GDP中的占比从1963年的4.9%下降至2020年的1.4%,联邦国防军兵力从1990年的50万人缩减至2022年的约26万人。
2022年12月,朔尔茨在美国《外交》杂志上发表题为《时代转折——多极时代如何避免新冷战》的署名文章,称德国有意成为“欧洲安全的保障者”“欧盟内部的桥梁建设者”以及“全球问题多边解决方案的倡导者”。这位德国总理还表示,将通过投资军队、加强欧洲国防工业、加强德国在北约东翼的军事存在以及装备乌克兰的武装力量,来维护欧洲安全。对于未来,朔尔茨则强调,欧洲必须继续为自身安全承担更大的责任,并且需要步调一致来建设其防御能力。
在外交政策方面,朔尔茨表示,德国以及盟友面临的最直接威胁来自俄罗斯。他认为,美国在全球范围内建立和投资强大的伙伴关系和联盟“这种做法值得称赞”,但创造一个更加平衡和有弹性的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也需要德国和欧洲发挥积极作用。对于中国,这位德国总理提到了自己2022年11月的中国行,表示德国会继续与中国一道为两国企业的合作创造机会。他强调,中国的崛起不是孤立中国的理由,也不是限制对华合作的借口。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所执行所长陈旸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朔尔茨提出“时代转折”,是认为世界、欧洲和德国都需要变化,即世界走向多极化,以前欧洲一体化是为了解决内部争斗问题,未来更要应对外部影响,捍卫自身和平,而随着客观形势的变化,德国也应该在安全防务、经济、外交等方面进行调整。陈旸称,在朔尔茨发表有关“时代转折”的演讲后,其他欧美国家媒体认为德国在政治上做了一个非常大的改变,即愿意在西方联盟中承担更多责任,站在欧洲“最前线”来与俄罗斯划清界限。
资金是防务“转折”绊脚石
在提出“时代转折”一年后,德国的国防政策以及军事开支出现了哪些变化呢?有数据显示,2022年德国的国防开支占GDP的1.44%。据美国“政治新闻网”报道,德国今年的国防开支约为500亿欧元,大约占GDP的1.6%。德国联邦国防军可能也很难像朔尔茨承诺的那样,在2025年之前为北约征集3万名持续保持高度战备状态的士兵。
德国联邦议院国防事务专员霍格尔今年3月提交的一份报告显示,在朔尔茨设置的1000亿欧元特别国防基金中,300亿欧元将被用于购买飞机、军服等武器和装备,包括在俄乌冲突爆发前订购的价值130亿欧元的战斗机和运输直升机。此外,德国陆军和海军将分别获得166亿欧元和88亿欧元资金,还有208亿欧元将用于数字化领域。不过,这些钱还没有下发。
“‘时代转折’一年后:德国成为乌克兰重要后盾”,据“德国之声”等媒体报道,朔尔茨去年2月曾表示将向乌克兰提供武器,这是他提出“时代转折”后,德国军事政策的最大改变。最初,柏林只是向基辅提供了防护头盔,之后又提供了“黄鼠狼”步兵战车、“豹”式坦克等重型武器装备。2023年5月13日,德国宣布将向乌克兰进一步提供价值超27亿欧元的武器。
同济大学德国研究中心主任郑春荣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德国政府内部很多人认为该国的“时代转折”是成功的,它使得德国在防务、能源等领域变得更具韧性和抗风险能力。不过,德国一些政治人士、智库和媒体不同意这种评价,它们认为过去一年多德国在防务方面“雷声大雨点小”,仅购买了一些军事装备,联邦国防军的战斗力并没有明显提升。英美媒体对德国“转折”的速度十分不满。美国“政治新闻网”表示,华盛顿正慢慢意识到,德国的“时代转折”只是海市蜃楼。英国《金融时报》称,德国的“转折”令人失望。
郑春荣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资金将是德国在防务方面实现“转折”的主要绊脚石。现在德国已经陷入技术性衰退。德国统计局今年5月公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第一季度德国GDP环比下滑0.3%,这是德国GDP连续第二个季度下滑。此外,对俄制裁的反噬效应逐渐显现,德国通胀严重,生活成本大增,民众也越来越不满政府深陷俄乌冲突泥潭,不断举行反战游行。
与俄“分道扬镳”,对美依赖增加
在朔尔茨提出“时代转折”后,德国对俄政策明显转向。在冷战结束后,德国与俄罗斯保持了密切的合作关系,尤其是在能源领域。在俄乌冲突爆发前,德国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程度高达55%,石油依赖度高达42%。德国前总理默克尔曾表示,只有在俄罗斯的参与下,欧洲才能获得持久和平。
俄乌冲突爆发之后,德国开始摆脱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大力发展绿色能源。据美联社报道,德国统计局的最新数据显示,从2022年2月到2023年2月,德国从俄罗斯进口的石油和天然气同比下降了99.8%。默克尔也因此前的对俄政策跌落神坛。现在德国和俄罗斯的双边关系已降至冰点,双方还在近期加强了驱逐对方外交人员的行动。陈旸认为,德国和俄罗斯将来很有可能走向一个并行世界。
与俄罗斯“分道扬镳”的德国,对美国以及北约的依赖在增加。朔尔茨所设的1000亿欧元特别国防基金中,很大一部分被用来购买美国武器。2022年,德国还大量从美国进口液化天然气。陈旸介绍说,现在德国的大政方针紧跟美国,这一方面是由于美国的主动作为,拜登政府把拉住德国作为其欧洲政策的重心,另一方面也是客观形势所致,俄乌冲突让德国对美国的安全依赖增加。此外,德国在“时代转折”背景下希望作为欧洲的守护者,因此需要从美国那里得到更多支持。
对华关系正处于“调试期”
制定新的国家安全战略也是朔尔茨“时代转折”的重中之重。德国外交部2022年3月曾举行国家安全战略讨论会,拟议出台二战后首份国家安全战略,对欧洲的安全威胁、德国构建伙伴关系等作出安排。不过,截至目前,这份战略仍未出台。据“德国之声”报道,该战略最早将于今年6月中旬完成,而三个执政党在武器出口和网络安全领域存在分歧。
同样,德国的对华战略也没有出台。柏林中国问题学者维海尔姆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德国政府希望在“时代转折”这一口号下通过对华战略,重新定义与中国的关系。去年11月16日,德国《明镜周刊》披露了由外交部牵头起草的对华战略文件,之后德国经济部名为“内部中国政策指南”的机密文件也遭曝光。据德媒报道,德国外长贝尔伯克也在准备自己的对华战略文件草案。
德国电视一台报道称,目前政府内部关于对华战略的争议焦点主要包括台湾问题、哪些领域允许中国企业投资等。有分析称,德国对华战略迟迟出不了台主要原因有两个,包括德国3个执政党在对华政策方面有着强烈分歧,以及德国国内不同阶层、不同团体在对华关系上有着不同的利益诉求。郑春荣表示,朔尔茨及其领导的总理府既要保持中德之间的务实合作,又要强调双方的竞争与制度对抗在加强,而绿党主导的外交部和经济部则倾向于对中国更加强硬。这两派之间的角力一直在持续,这也是德国对华战略一直难以出炉的原因。此外,德国商界一直反对与中国“脱钩”。据德国《每日镜报》报道,该国约有100 万个工作岗位依赖于对中国的出口,超过5500家德国公司在中国活跃。中国市场对德国工业来说非常重要。如果减少和中国的交往,德国的经济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陈旸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德国对华关系目前正处于调试期或过渡期,柏林一方面想享受跟中国经贸往来的红利,另一方面又想在政治上和中国拉开距离,保持所谓的西方特色,所以德国对华采取所谓“去风险”策略,减少对中国的投资依赖,同时加强与其他国家的联系。
柏林需要考虑的终极问题
和“时代转折”相结合的是,德国希望在欧盟和世界范围发挥更大的领导作用,改变先前“经济强、政治弱”的整体形象。陈旸表示,德国是一个非常看重欧洲一体化的国家,如果崛起为“真正的地缘政治力量”,那么柏林将会积极推动欧洲的防务合作,使得欧洲整体力量提升,这在一定程度上能抵消霸权主义的负面作用,进而有利于维护世界多极秩序。不过,“地缘政治力量”只是一种工具,更重要的是德国战略目标的选择。郑春荣认为,如果在政治和军事上崛起后,德国进行更多域外介入,包括响应美国派遣更多军舰到所谓“印太地区”巡航,那么必定会加剧地区和世界的局势紧张。
德国前中将、北约高级官员布劳斯在10分满分的情况下,给政府“时代转折”行动打出3到4分。巴伐利亚州州长索德尔表示,联邦政府进行的“时代转折”是“时代慢动作”。德国政界以及军界部分人士对联邦政府“转折”行动的不满,从侧面折射了转变的难度。
据陈旸分析,在“转折”的过程中,德国减少了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此举长期势必会推高生产成本,进而削弱经济竞争力,这对德国来说是比较致命的伤害。经济发展不行,又如何推动能源、数字化等领域的转型?其次,美国对德国既用且防,德国的“转折”能走多远是个未知数,中东欧国家和法国对德国在地缘政治上的崛起也存在天然的恐惧,可能会有掣肘的小动作。最后,“地缘政治力量”只是工具,德国真正想要实现的目标和维护的体系是否符合世界发展潮流,这是德国需要考虑的终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