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中国军网】;
夜航
■于纯浩 唐 磊
海的一角,黑云慢慢堆成一座座山。原本平静的海面像一锅烧滚的开水,猛烈地沸腾起来。夜被锁得越来越紧实,漫天无星,大海里仅有几盏航行灯在狂风中若明若灭。南部战区海军某支队一艘新型拖船正行驶在这片海域。
一
凌晨,在机舱里忙活了几个小时后,脸上淌满汗水的舱段班长宋军伟刚刚钻进盥洗室,就看到有人急匆匆地冲进来……
经过初步判断,是通海防浪阀卡死导致全船下水管路堵塞。这在航行中是影响官兵日常生活的大问题,必须马上处理。而防浪阀在水线以下,需要先在船体外侧堵住防浪阀的排水口,然后再从船舱内拆下防浪阀进行维修。紧急会议上,宋军伟站了出来,和机电长一起换上了潜水装具。
骤雨中,宋军伟系紧安全绳,攀着软梯一步步浸到水里。立时,海水冰冷的触感传遍周身,宋军伟为了避免抽筋,用力活动着四肢。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打来,宋军伟顾不上咸腥的味道贯穿口鼻,奋力追赶着机电长,向外舷的排水口游去。
在水下,宋军伟顶着排水口的对流,掏出腰间的强力磁铁,将自己“挂”在船舷边上,右手不断摸索着防浪阀的阀芯情况。
现在,他已记不清自己和机电长是怎样接过战友们传递过来的木塞与堵漏席,又是怎样被拉回到船上,顶着难闻的味道抢在前面维修防浪阀。
细节与片段已慢慢随着海风飘散,只留下一张自己满身血痕的照片镌刻在他的记忆中。
二
夜已深,海浪砰砰地拍打着舱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正在后甲板巡视的教导员王开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稳后又顶着风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去,雨水顺着他的雨披流淌下来。
夜间航行,安全巡视分外重要,王开君已经对所有关键值班部位进行了叮嘱。但他心里还有些不安,决定要到那个床铺看一看。
走进舱室,王开君熄灭手电筒,侧身穿过床架间的间隙,走到某个上铺跟前。上等兵王博睡得沉稳,偶有轻鼾和呓语。想到他近来的变化,王开君嘴角挂上了笑容。
上一个航次,王博这批新舰员们没有充分的时间做好思想准备,就被扔进了“战场”。王博想见识一下舷窗外的风浪,刚起身未立稳,就感到从腹中到胸部好像有一团火在翻腾着往外冲。面对战友们的关心,王博只能垂着头摆摆手,轻易不敢张嘴,怕自己止不住地呕吐起来。
几天下来,王博已经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在铺位上蜷缩成一团,清秀的面容不着血色。返航时,当舷侧碰垫接触码头的一刻,他不再沉默,而是放声哭了出来。那一幕,王开君至今印象深刻。
上舰以来,因为晕船反应申请调岗的水兵,王开君见过不少。出乎意料的是,直到再次起航,王博既没有申请调岗,更没有要求下船。当王开君找到王博时,他正在和战友们一起清点菜库,眉间与睫毛上都缀着点点霜花。
“冷静下来之后,才感受到身边战友对自己的关心。”靠在岸上的那几天,王博慢慢拼凑回忆,心里激起一阵阵涟漪:自己的内务柜中,战友码得整整齐齐的各类晕船药和橘子、贴在墙上的没有自己名字的值班表……“我想再试试。”出发前,王博在跟王开君汇报时,语气坚定,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王开君结束巡视回到舱室。卸下疲惫,王开君翻身上床,尽力让自己回归平静、快速入眠。看到这批新舰员成长起来,他也不禁怀念起自己初次登舰时的苦涩时光。正是这些难以忘怀的时光,赋予了“脚踏实地”更多的意义,让生活中再平凡不过的稳定与安静变得弥足珍贵。
三
东方的启明星已经发出微弱的光,粗犷的海风慢慢减弱下来,从海上飘来的薄雾模糊了枪帆班长郭治周的视线。
在接下来的3个小时里,郭治周负责值驾驶室瞭望更。他要不间断地观察周围的环境,捕捉那些无法显示在雷达上的微小目标,及时上报船指挥员进行规避。
此刻,他希望能有一束强光降临,扫清航线周遭的雾气,也驱散他的心事。
远航期间,一部卫星电话联系着全船官兵与他们的家庭。水兵与家人,就像天边的风筝与地上的人,要通过一根根细线来确认彼此间的联系。
即将服役期满,郭治周的心底已盛满了思念。但他插接钢缆的大手却提不起一只轻轻的话筒。因为他知道,无论与妻子谈论什么,最后都会回归到一句话:“这个家需要你。”
“要不要继续留队”,他之前也曾摇摆不定。但出发前的一件事情,让郭治周内心的天平发生倾斜——班员高光伟因体能不达标未能成功留队。起航时,郭治周亲手解下最后一根缆绳。他在甲板上看到,高光伟立在码头,一动不动,直到彼此眼中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郭治周鼻头酸溜溜的,他手把手教高光伟操纵小艇、插接钢缆、保养装备、除锈补漆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汗水与泪水连成串,打在亮橙色的救生衣上。高光伟是个好苗子,如果自己再多关注他一点、再多嘱咐一句、再多陪跑一圈……
直到被接更的战友轻拍肩膀,郭治周才发觉一直举着的小臂有些酸胀。郭治周不舍地放下夜视仪,目镜中映出的那片海,是他最难以割舍的情愫。他决定明天一早就拨下那串熟稔于心的号码。
清晨,霞光溢出海面,大海复归于平静,没有一丝波纹,仿佛一块刚刚熨过的蓝布,整齐地铺在那里。水兵们在交接班,除了航泊日志上几行简短的文字,无从得知昨夜大海上涌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