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
这两个字蕴含着许多标签:文人雅士,谈吐雅致,云霞满纸;聚会时,一群人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他们或世故得深挚,或沧桑得凄婉,看破沧海却带着一丝童趣和傲慢,将深邃的悸动写成轻如鸿毛的文字,轻巧地吟出情绪。
她也是一位诗人。
可是,她的标签与众不同:脑瘫、农民、泼辣、随意。甚至当记者小心翼翼地问她关于自己的身体疾病,她毫不犹疑地打断:脑瘫。 你直接说呗,修饰什么。
她从烟熏火燎走来,沾满血污,单刀直入。
准确的文字,彻底和凌厉的一股野蛮气,写人间最美绝景,也写生命冷酷真相。 但我们必须得剥开她身上的卷标,才能体会她诗其中的韵律和震撼。 她是当代诗人,余秀华。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一鸣驚人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余秀华最广为人知的一首诗便是这篇《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她把人们对肉欲的追求,对自我的爱欲渴求,交织成这部流星拳,快而准地狠狠击中人性的肋骨,不爽累黍地捅穿人们对性爱欲望的惺惺作态的食相。
诗一开始便把人们交合时如兽般的肉欲描绘得淋漓尽致,以「两具」、「碰撞」和「催开的花朵」,重点凝缩了肉体欲望的实行进程,「误以为」的结束却让读者深思。 催开的花朵,是赋予生命力的嫩蕊,还是娇媚病态的恶之花? 人·是否还会品尝爱情的硕果,还是只会享受爱欲的刺激和张力?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去睡你」的决心决绝镕铸成寥寥数句,生活充满无奈逼迫,但诗人并没有束手待毙,反而「穿过枪林弹雨」,把黑夜里生存的无可奈何化成一个决断,对存在本义的胸膛块垒化成一股悲愤慷慨,对社会予她的枷锁和卷标作出最痛切的叩问和抨击。
能拥有如此原始和狂野的文字、炙热甚至野蛮的诗性,皆非偶然。 她的人生历练充满着浓厚的悲剧色彩,其经历奠定了如此基调。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可以说揭开了余秀华锈迹斑斑的灵魂,坦承地让世人看清她硝烟驳驳的诗心。
天以百凶成就一诗人
一九七六年,余秀华出生在湖北省钟祥市横店村。 出生时倒产,导致她脑部缺氧,剪了脐带、被打四针后才开始哭泣,造成先天性脑性麻痹。 从小她便行动不便,六岁时才刚学会走路,但她依然继续上学,平常叼着烟喂兔子的间隙里,断断续续写着诗。 她高二辍学毕业后,父母亲给她开了一个小卖部,并安排她与流浪汉尹世平入赘结婚。
她的婚姻生活并不完美。 婚后,两人三观不合,丈夫在孩子上学后没怎么出钱,尹世平也常常会打她。 在儿子两岁时,余秀华就想离婚,却被家人阻止。 她想用文字表达自己的孤单,而写字对她而言十分吃力,必须以左手压着右手才能把字扭扭曲曲地写出来。
诗是字数最少的文体,余秀华自然便选择了诗这条路。 她的肉体虽被禁锢在一个小小的村落,她的精神世界却在诗作里游走。 她的眉欢眼笑,她的抱璞泣血,所有的伤口都在诗作里皮开肉绽,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文字之间芬芳四溢。
二零一四年十月,她在《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二零一四年十一月,拥有极大影响力的诗歌平台《诗刊》公众号释出了余秀华的诗歌,里面屹立着她在疼痛中仍怒放的姿态 。 余秀华红了。 二零一五年,广西师大出版社为其出版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
她终于用出版费办了离婚手续,为患癌的母亲做治疗,并在镇上买了一套房子。
三十六岁,我平安落地至少一段时间里,我不再是走钢丝的人。余秀华《离婚证》
锈迹斑斑的灵魂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所揭露的,是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身体残疾的女性对性爱的躁动,对人们兽性的诟病和探讨。 她的经历和她的文字环环相扣。 如果她的命运并非如此,她便不会深刻体会到爱的缺失和人情的冷暖。 她笔下的文字是充满矛盾冲突的。
她一方面欣赏崇尚爱情,另一方面也不屑于现代人们对肉欲的追求;她讨厌被囚禁于横店村,却又因为身体残疾而不得已与村落相依为命;她一方面对生活的不公有着赤裸裸的指控,另一方面却对生活充满向往和信念。
她的字里行间爱恨杂糅,痛恨命运之时,却又有自己予生活的信条,为了自己的幸福而离婚。 最励志的是,她在爆红前的诗作,并没有很多抱怨。她在农村里、野草地上,在平凡寻常的日常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自得其乐。
也是拥有如此的成长经历,余秀华才能把文字写得刚刚好—— 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傲气和倔强,有一丢丢的悲悯情怀,狂野直接但不是粗野庸俗,拿捏有度,进退有余,天然得水到渠成。 这个大概是老天爷对她的祝福吧。
文人的卷标
许多人说《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之所以能爆红的原因,是因为「农村低学历」「脑瘫诗人」这些卷标吸引了极大注意。 但余秀华曾说过,希望人们可以真正地感受自己的诗作,而不是因她的卷标先入为主。 读诗需要时间去慢慢品尝,大多数人却只看她被炒作的卷标,便主动扣上「人为营造的弱势」的帽子,忽略了余秀华背后的诗性。
实然,余秀华我行我素,粗犷质朴,与我们认识的文质彬彬的诗人有所不同。 她身体患有残疾。她在农村里长大。她生活在社会最底层。可是这些标签只不过是一个人的表面特徵,要判断她是否一个好诗人,必须读其作品,看其行为,听其谈吐。
而她的诗,的确是灿烂得经验,绝美得惊人。的确,上帝关了一扇窗,却吻过她执笔的手啊。幸好,经历岁月的摧残和命运的不平,她依然是以赤子之心去打量这个世界,相信世界的善意,并用自己的方式活出人生。
文/文史旺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