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很多名士，河声最风流

按语：著名书画家马河声先生的人缘一直很好、人脉也很广，本来这样的大人才被地方政府以人才引进编制，让他成为体制内的公共人物。可他却不想进入体制内，更不愿意成为惹人艳羡的文化干部。不屑成为那种“官办”的艺术家，且能继续以书画自娱，在城里挣一口体面的饭，让自己妻女过上幸福现代的生活，也能在斗室研习笔墨自娱性灵，在熙攘世界活得其乐无穷。他的朋友圈里，大家评论说：而今有骨气的人不多，老马堪为之一。

艺术家简介：

马河声，1964年2月生于陕西合阳，现居西安。习书、作画、治印、为文，皆为自修。以农门贫贱之身，跻身都市纷争之名。近四十年间，尝冷暖之苦，受讥讽之辱；以游艺从命之心自解，以思古会今之好为乐。坚持笔墨操守，注重人格修为，视艺事为宗教、信仰，以散淡之姿，怀碧云之志，不攀附权贵，不炫技邀宠，孑然独行；以古为师，以今为友，提笔耽玩画技，搁笔耽悟画理，常有古今大师神授之幻，故有狂言：艺事实不可教，所教者，技也！且常常是止于技而困于天。

十多年前，初识马河声。迎头撞面的是一个黑塔式汉子，热情爽朗，声如雷震，极像山东响马。殊不知他外粗内细。他确实像山东小孟尝秦叔宝，很多人称呼他马老师，敬仰有余。我孤陋寡闻，仅仅知道他在书画业内有自己的地位，并能写文章，其他的就茫然不知。

他曾有一个豪举：给西北大学中文系“八一级”的全体同学画漫像，以纪念和祝贺他们毕业三十周年，被这帮才子才女当成“八一级”的荣誉同学。《文心雕龙》里的话说，诗不能尽，意而为书，书不能达，变而为画。数千年来，文人一直这样表达自己的心性。

马河声是合阳人。中国人爱论出身，尤其是出生地，或者父亲的家乡，埋先人骨骸的祖坟，好像不是神仙洞府和名胜之地出来的，就不是一个敬畏的人物。再就是学府上庠。正本清源，唯出身论。也是势利之徒攀附、拉拢同乡、同年关系，攀援而上的。马河声的出生地和出身皆没有让人羡慕的，包括父母，上溯几代祖先，也都是地道的农人。家乡还在贫瘠干涸连生活用水都吝啬的渭北旱原。

马河声身边簇拥着一群人，朋友之间会互相夸，每有自得之作时发朋友圈，获得大量的点赞，这在酒肉朋友里，还多了一种叫“点赞之交”。大家赞誉他的书画。他的工作室叫“懒园”，好像经营懒得收拾、懒得整顿、懒得细致。但有条有序，错乱中整齐，充满文人驳杂及繁博的强烈气场。要是真正的杂乱环境，马河声的心绪怎么能整顿，并能宁静地作书作画呢。现在“懒园”已形成“懒园文化”，成为长安城一个响亮的文化平台，聚集着一大帮的精英人才。他以前没有上大学，才失去跳出“农门”端上“官饭”的机会，依着天性和任性提着一支笔，从乡下懵懂地闯进了西安，在书画家遍地的古长安城卖文鬻字，挥洒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他和作家贾平凹何时结识、怎么结识的？我不知道，也没有问过，但朋友之间交集、渗透，西安城里堪称“腕儿”的许多人物，都是马河声的朋友。据马河声自己说，当年与贾平凹来往密切时，竟然是极其困顿的时期，每遇人请贾平凹吃羊肉泡馍，别人两个馍，他至少三四个馍，一顿饱一天。三十年前，物质还普遍匮乏，大多人怀揣梦想的游子都有一段不堪并窘迫的生活。生活不固定，绘画写字搞得人恓惶，心惶惶不定。他一顿饱三天的吃法撑大了胃，成为黑塔式的身材，让人以为是蹬车的粗莽汉子。不知道心思聪慧细腻，最善于文墨技巧。前几年我见他，人顿时瘦下了，一问才知道做了一个手术，身体在调养恢复间，但眉毛越发浓密黑粗，颇有脱俗之相。人变清癯了，书生气质顿显出来，才知道他是肚腹内藏了五车书的饱学之士。他近耳顺之年，人也平和，少了以前英英烈烈的虎威气质。他的朋友以认识他为荣，也当成最开心的事张扬。惜字如金的贾平凹，很早前写了数千字的书信体散文，向全社会如同檄文的《推荐马河声》，但的确情真意切地推荐马河声。这篇文章一度被选入江浙一带的中学语文教材，让马河声的声名不仅响彻了黄河两岸，还风传到大江南北。

贾平凹说中国的社会复杂很，这话颇有深意。久居底层的民间艺术家，包括体制退休下来的官员，也学习书画，因为被朋友、属下吹捧，都讲究个性张扬，但缺少长期踏实忍耐式的训练，或者行话里叫成在现实中发育不成熟，落在雪白的厚纸上像野狐、贼鸡的味道，或者笔墨在极度的怯懦中牵丝萦带，粗浅及表达不清晰的拖沓，所谓的起笔行笔及收笔，进不了晋代文人的清风道骨门槛。大多想效仿竹林七贤，却始终做不了真正的风范。

很多人都学习王羲之书体。本身王羲之之体，在初唐时被太宗皇帝李世民推崇，死后带入自己的昭陵大冢之下陪葬，让后世文人更趋之若鹜。河声的书法，从汉隶的碑帖脱出。著名的汉隶名帖《曹全碑》之碑，就出土于他的家乡合阳老城。现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是国之瑰宝。马河声出版过实临的《曹全碑》帖，形神兼备，见功见性。

马河声惜纸如金，裁边的小条，都是他写字画画的阵地。平时所谓的才情，也在满溢，膨胀、沸腾。这些年网购成了风气，各式的包装盒，甚至老婆买的鞋盒子，他也能写上俊秀飘逸的书法，点缀上浓淡的墨色。正因为看到他如此书写，我才理解书章之法度，也是以材料局限所制，得章法布局，成了艺术作品。也像怀素一样。河声的谐音，近似“和尚”。我常以为他似乎是怀素和尚。那是读禅经之人，偏偏以“狂”为名，所谓的“狂草”，是怀素的书体特点，并非人作势狂躁，而是书法特色的瘦劲。让墨色飞动自然，如骤雨旋风袭来，随手千变万化，却法度具备严谨。也是怀素才情溢满。才子多舛，也是怀素少年家贫买不起纸张，为了练字的成本，制作一块漆盘，就相当于现代人初学练字的水写布。

怀素应该不是好和尚，但能使转如浑圆有劲有力奔放流畅的草书，并总是一气呵成，和当时的张旭齐名，人称为“张颠素醉”。他也善于饮酒，与著名的李白、杜甫、苏焕为友，喝嗨了，才兴起，不分下笔位置，墙上、衣服、器皿、柱上、任意挥写，被谓之“醉僧”。《金壶记》记载说，他是“一日九醉”，可见平时惯醉，并醉得不浅。今也有人学怀素的不羁，但只得其形，不得其志，才闹笑话把黑漆漆的墨，写在女模腿上、后背上，有践踏女性美的丑恶之态。

盛唐是一个个性张扬的时代，才会出现怀素这样的叛逆者，也使得时运由全盛走向衰微。马河声遵传统之法，习先前之妙，得现代环境滋养，能迸发自己的个性。他要真在某个社会团体当个领导，在某个协会当个主席，估计以他的聪明能干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但艺术上肯定充满浮躁轻率，毫无个性。对于政府机关，无非多了一个混迹官场的油滑工具，也等于公共槽头多拴了一个无性无能的骡子。

河声是一匹骏马，一旦闻听社会上愤懑不平的新闻，浓眉一挑，脚如烈马前蹄砍地的动作。这是人的个性，对于书艺的笔法，他更有个性，秀丽遒劲的黑色线条，落在宣纸上毫无滚滚的烟尘，无燥气，而有庄严、错落，及紧张，并会呼吸，有一张一合章法。无杂、无乱、无章，无草莽气，有灵气，有曙光温热。什么是好书法，这就是好书法。对于画画，他又能泼墨写意，以家乡田园生活的丰富厚实，以黄河九曲之龙门收放的多彩浑色，杂糅自己生活体验，透出内心对当下庞杂现实的多样理解。

他还能文学表达，多重情感，似乎不纯粹。但几千年的古人早就说好了他的行为，叫君子不器。不拘于一才一艺，才能通于艺，达于艺，并拥有多种艺术于一身，抵达相互促进的多种造诣，包括他的行为与身形。我不了解马河声是否以前是游侠身份，能否精通武艺。他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宽脸虎眼，能顿生金刚之威风。又因为农民出身，家族多有底层的兄弟姐妹，自然嫉恶如仇，也拒绝在有机会的时候不入仕士，敢做终身布衣之匹夫身份。

这个很难得，有人为入仕从政，不惜成本及尊严钻营，甚至借钱贷款投资，拉拢身边的行业商人以奇货可居，有人得逞后也尽揽成本，并获利不少。马河声是不屑经营此道，依然性格豁达，对不平事敢笑骂讥诮，不计口舌是非得失。这可能就是人的本色，因为这种本色得罪的人不少，也因为这种本色获得的朋友更多。

此马的声气，如大河壮哉！大河就是哺养整个北方河套宽阔土地及无数村庄、城市的黄河，也滋养我们中华民族的根基。河声，正是此大河的雷震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