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蝴蝶效应有哪些实例?
2003 年,一名武汉科技学院的毕业生,下班后去网吧上网。
这再正常不过的活动,却因为一张暂住证,他被抓进派出所。
三天后,他离奇地猝死在医院里,留下浑身的伤。
他的死,将荒唐的收容制度拉入公共议程……
这就是改变中国司法的孙志刚案。
1
2003 年 3 月 20 日,孙禄松在湖北黄冈家里接到大儿子孙志刚的一个女同学的电话。
女生说,叔叔,孙志刚在广州出了点事,他不知怎么地被派出所抓去了,又送到收容站,现在在医院,你们快来吧。
她犹豫了半天,最后说,叔叔,孙志刚死了。
孙禄松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瞒着妻子,匆忙打车到武汉,与在武汉打工的小儿子孙志国会合,加上孙志刚的几个舅舅,五六个人连夜坐火车赶去广州。
在火车上,他哭个不停。乘警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对他说,不会的,如果真是你儿子死了,公安会打电话通知你的,怎么会是同学打电话?
到凌晨,一行人到了广州。孙志刚的几个同学接到他们,直接带去了殡仪馆,一路上他们都在哭,心里越来越明白,坏消息是真的。
在殡仪馆,孙禄松见到了用白布蒙着的孙志刚尸体。
孙志刚是真的死了。
人死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没有一个人告诉死者家属,到底发生了什么。相反,殡仪馆催他们赶快火化尸体,说是放不住了。
他们得到的,只有一张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情况说明,上面写了一句话——「猝死,脑血管意外,心脏病突发」。
这是撒谎。家属知道,孙志刚身体很健康,从来没有心脏病。
更可怕的是,孙禄松在殡仪馆见到孙志刚尸体上有很多伤痕,他相信儿子的死背后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
没有得到答案之前,孙禄松坚决不同意火化尸体。他事后将庆幸,这是自己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2
孙志刚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死后很久,他的家属和朋友除了知道他被收容之外,别的一无所知,就连他被收容后的经历,也只能依靠孙志刚朋友的讲述,拼凑出一个模糊的经过。
3 月 17 日晚上 22 时,孙志刚离开住所,出门去网吧上网。他来广州才 20 多天,还没办暂住证,出门时身上也没带身份证。
他碰上了到处查证件的治安人员,被盘问后,治安人员把他带到黄村街派出所。23 时,孙志刚从派出所打电话给同住的成先生,让成先生带着身份证和钱去保释他。
差不多到半夜,成先生赶到派出所,但是警察没有放孙志刚,只是说「这个人不行」。成先生见到了孙志刚,隔着窗口问他是怎么回事,孙志刚说自己和警察顶嘴了。
成先生只能离开派出所,他再也没有见过孙志刚。
18 日,孙志刚被送到广州市收容遣送中转站(收容站)。在那里,他又联系了另一个朋友,朋友记得他在电话里说话速度很快,有些结巴,感觉他非常恐惧。
19 日,朋友想去收容站保孙志刚出来,才知道他已经在前一天晚上 23 时 30 分被送到了离市中心一个多小时车程的广州市脑科医院江村住院部,也就是广州市收容人员救治站。医院对他们说,人不能见,而且必须是家属才能来保人。
20 日,朋友再次打电话询问,想知道怎样才能把孙志刚弄出来。这一次,他们得到的是一个令人根本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的答复——孙志刚死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突然就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家属跑了派出所,跑了收容站,跑了医院,还跑了检察院、法院、市人大、民政局、卫生局。几个农村人,人生地不熟,几天下来,一无所获。
能去的政府部门都去了,根本没人管,根本没人把他们当回事,也根本没人认为有必要把孙志刚的死亡解释清楚,似乎孙志刚这么死了是天经地义的,我给你一个理由了,你就得接受。
如果没有两个人的出现,孙志刚之死的真相将永远被掩盖。
3
这两个人,一个叫陈峰,一个叫王雷。
他们是广州当地报纸《南方都市报》的记者。接触到孙志刚案完全是个偶然。
2003 年 3 月底,陈峰听一个网友在 BBS 里发帖说,一个同学的同学莫名其妙死在广州,他的家人正在四处奔波想弄明白是为什么。
BBS 没有其他人关心这事,可陈峰留了心,辗转联系上孙志刚的家属,把他们请到报社了解情况。
陈峰听家属讲完事情经过,隐约预感到里面有大事,但同时他的另一个想法是,这可能不是一个能发表的报道。
他对家属说,我们会尽力,但是不一定能够报道,你们不要放弃向公检法机关进行投诉,最好再找一个律师,尽快做法医鉴定。
家属失望地离开了,但他们记住了陈峰说的话,借钱凑了 4000 元,为孙志刚的尸体做了法医鉴定。
那段日子里,陈峰连续出差去做别的采访,孙志刚案的线索交给了王雷,由王雷一直盯着。
4 月 18 日,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法医鉴定中心的尸检鉴定报告出来了。
那是一份令人不忍卒读的报告,它震惊了所有看到报告的人,甚至连法医也在解剖过程中被孙志刚尸体的惨状吓了一跳:
两肩各有两个直径约 1.5 厘米的圆形黑印,膝盖上也有五六个,像黑油漆滴到白墙壁那样明显。一个参加尸检的人说,那肯定是用火烫的;
左肋部有一团拳头那么大的红肿;
一切开背部的皮肤,一坨坨凝结的黑色血块就暴露出来,那代表着皮下组织出现了出血,血块厚达 3.5 厘米,范围有 60 厘米*50 厘米那么大——也就是说,整个背部都是出血区。
这种出血法,就是被钝物打击的后果,而且还不止一次。
被殴打后,软组织大面积损伤,导致细胞坏死、内脏出血、血压下降,会出现创伤性休克,这是广泛性血管内溶血的前兆,必须立刻抢救,否则溶血一旦发生,患者将迅速死亡,极难救治。
但是从医院提供的记录来看,丝毫看不出孙志刚曾经被殴打的一丝痕迹。
3 月 18 日晚上,孙志刚被送到医院,当天的值班医生在他的体检病历外科情况一栏只写了一个字「无」,第二天早上在医院里他一直在「睡眠」。事后看来,这所谓的睡眠很可能就是休克。
直到 20 日上午 10 时 15 分,他「病情迅速变化,面色苍白,不语不动,呼吸微弱,血压已经测不到」。医生给他注射了肾上腺素,10 分钟后宣布停止一切治疗。
孙志刚的生命自此结束。
也就是说,医院不仅忽视了孙志刚的被殴打,没有及时救治他,还隐瞒了他的真实死因。
幸亏还有法医鉴定报告,上面最关键的一句话是:「综合分析,孙志刚符合大面积软组织损伤致创伤性休克死亡。」
用通俗的话来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孙志刚是被打死的!
这份一锤定音的报告,成为孙志刚案最终得以真相大白的最坚实基石。
负责报道真相的记者将从这块基石出发,挖掘出最黑暗的事实。这个沉重的担子现在就压在了王雷和陈峰肩上。
王雷一拿到法医鉴定,就给在外地的陈峰打电话。他说,结果出来了,孙志刚是被打死的。
陈峰一下子浑身发凉。他早已想到可能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是到了真正确定的时刻,仍然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
陈峰和王雷把法医鉴定的结果向报社领导做了汇报,再次请示领导,孙志刚案能不能报道?
他们得到了想要的答复:可以报道。
4
王雷和陈峰深知,一个被收容者在收容过程中被打死,这样的丑闻一旦公之于众,引发的后果将是巨大的。
因此他们的采访和写作一定要无比扎实,每个字、每句话甚至每个标点符号,都必须是事实,容不下一丝一毫差错。
接下来,他们将分头去采访孙志刚涉及的各个政府部门,核实孙志刚生命最后几天的每段行程。
孙志刚是被打死的,法医鉴定已经确认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他是被谁打死的?
看起来,要回答这个问题并不难,从被收容到死亡的短短三天里,孙志刚只去过三个地方:派出所、收容站、医院。打死他的,不是派出所的人,就是收容站的人,不是收容站的人,就是医院的人。这三个地方都是公家的,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在里面离奇死亡,还能没个说法?
可偏偏就是没个说法。
派出所拒绝让记者进门,说采访要有分局的批准;分局把皮球踢给了市公安局;市公安局也没放记者进去,只是让他们把采访提纲传真过来,然后再也没有答复。
收容站也一口否定。广州市民政局一个处长对陈峰和王雷说:「我们有 99.9% 的把握可以保证,收容站里是不会打人的。」
医院他们去了两回。
第一回,门口的保安问找谁,和他们一起来的孙禄松说想要回儿子的衣服,保安说烧掉了,以后别来了。王雷亮出记者证,用传达室电话和一个值班医生通话,医生根本不理睬他。
王雷被激怒了,非要进去,几个保安上来拽他,孙志刚的家属也赶忙把他拉开,保安立刻锁上了大铁门。
第二回,陈峰和王雷一起去。两人坐着报社的采访车,来到医院门口按喇叭,没想到前一次凶神恶煞的保安没发现是他们,连问都没问,就拉开了大铁门。
两人进了医院找到人,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对方倏地站起来,对他们怒吼:「出去!」
后来经过努力,王雷终于通过电话采访到一个医院医教科的负责人,她说医院装有摄像头,随时监控,孙志刚不可能是在医院里被打的。
三个部门都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
陈峰和王雷做了该做的努力,掌握了应有的材料,他们还不知道凶手是谁、有几个人、又是怎么打的,但他们百分百肯定,孙志刚是被打死的,打死他的人就在这三个地方,必须有人受到惩罚。
接下来该把这个故事写出来,交给天下人了。
4 月 25 日,《南方都市报》刊登了陈峰和王雷写的报道,大字标题是《被收容者孙志刚之死》。
这个标题是副总编杨斌定下来的,一开始大家想要不要强调孙志刚是大学毕业生,杨斌说,还是突出他被收容者的身份吧。
前一天晚上王雷和陈峰写稿写了三个多小时,再一直等到凌晨看版面大样,回到家已经是半夜。陈峰脑子乱,睡不着,不知道报道见报后会发生什么。刚打个盹,一大早就被电话叫醒,说报道影响之大超出意料,让他快去报社。
他来到报社,王雷已经坐在办公室里忙坏了,一手收传真,一手接电话。报道在新浪网有了几千条评论,报社的热线电话也被打爆了。
有读者说:我在深圳,别说没有证,就是有暂住证,还被收走呵斥蹲在地下呢。
另一个说:我带着梦想到北京创业,办一个暂住证才 29 元,我非常想办,但是房东没有房租证明,所以一直办不了。于是在一天上午,就被抓去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大学毕业,遵纪守法,热爱国家,热心助人,真诚善良,依法纳税。为什么呀?
还有读者说:今早看到贵报的《被收容者孙志刚之死》,心情特别激动,特别愤怒。我是湖南人,来广东 8 年,曾经 6 次进收容所,一次被遣送回湖南,虽然现在我已经是一家工厂的老板,但是跟大多数的外来工一样,多次体会过被(收容)抓进去的恐惧与无奈。我们力求上进,努力拼搏,为国家繁荣做出了贡献,但是我们还不知道这样的政策还会持续多久。
《被收容者孙志刚之死》,是《南方都市报》,甚至可以说是中国新闻史上反响最大的一篇报道,它引爆了所有中国人的愤怒。
他们想问孙志刚是怎么死的,想问社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还想问:每个人都是孙志刚,我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孙志刚?
舆论的倒逼让侦破孙志刚案不得不成为广州市公安局的头等大事。警察不是记者,警察想查的案子,总能查出来。很快,十几名涉案人员被拘捕,有些人是在省外被捕归案的。
孙志刚被收容后所经历的一切,他被打死那个黑暗夜晚的残酷真相,那家死亡医院里的肮脏秘密,终于被揭开了。
那比你想象的更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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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来重新看一看孙志刚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天,他遭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