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这个历史人物究竟是好是坏?
宋江悲剧,千秋功罪
《水浒》一书中,造成英雄悲剧结局的,是由于宋江力主“受招安”,而宋江本人,也无可奈何饮下了统治者的毒酒,并且骗着李逵同饮,为的是怕李逵再造反。宋江的悲剧,带来了梁山的悲剧。梁山的悲剧,说明着宋江的悲剧。宋江的主张,无疑是错误的和“投降主义”的,但既然发生了,也就有其不得不发生的原因。这原因,有三个方面,一是与宋江个人的思想以及梁山内部的人员结构有关,二是朝廷内部主剿派与招安派此起彼伏、对梁山形成了“恩威并施”的压力,三是宋朝北部受到敌国威胁的因素。
宋江的个人思想,并无任何独特之处,因为他的思想,就是封建统治所推行的思想,即使做了梁山之主,拥有比朝廷还强大的军队,他还是对皇帝对朝廷诚惶诚恐,一心盼望招安,而招安真的来到,他就像一只领头羊一样,把梁山人马领进了屠宰场,先是堂皇地征辽征方腊,战死了许多人,幸存者则被统治者逐一加害。就是说,宋江有着十分严重而致命的奴才思想,心中深深地有着“精神奴役的创伤”,他本来就是奴才,终于还是奴才,也就难逃被主子算计和残害的结局,因为这奴才在主子眼中并不是正常的好奴才,是造过反的不可信任的坏奴才。但宋江自己并不自觉,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最真诚最好心的人,在《水浒》的时空里,人们也是这样敬重他的,要不然他想做这样的悲剧人物也没有资格。
宋江对梁山有很大贡献。他冒着极大危险,给晁盖通风报信,让劫了生辰纲、犯下弥天大罪的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阮氏兄弟等人能及时逃走。晁盖等人都是最重要的骨干,他们上了梁山,拥有了根据地,为今后的梁山事业奠定了基础。所以,宋江在未上山之前,实已为梁山立下了头等的功劳。
属于宋江私人的故事是他的“杀惜”,尽管写得精彩,正如金圣叹指出的,只不过是为了让宋江走出郓城县、走上梁山泊。所以,“杀惜”之后,他在柴进庄上结识了武松;而后在清风寨网罗了花荣秦明等九个好汉,一封书信送这些人上了梁山;他自己回家探视父亲,被捉吃官司,却不肯上梁山,因为他不愿“不忠不孝”,说明他这时还想着做好奴才,还未到不得不上梁山的程度,但正因这样,他被解往江州;他终于在江州吟了反诗,陷于即将被处死的地步,梁山好汉来救他,他这才上山;而从他被解往江州,到他上梁山,他一共网罗了李逵张顺等二十五个好汉;刚上梁山,他又要回家,为的是把父亲与弟弟接到梁山上来,这又险些被缉捕捉住,但他却因此得到了“九天玄女”的天书。也就是说,宋江不但对于开辟梁山根据地立有第一功,而且对于给梁山输送人才,又立有很大功劳,最后,只有他能得到天书,象征着他今后在指挥梁山打胜仗、发展壮大梁山的事业中,也将起领导的决定性的作用。
可见,在梁山上,无人能跟宋江相比,他取代晁盖而坐第一把交椅是必然的。《水浒》对于宋江如何取代晁盖,总的是采取了“自然死亡法”,让晁盖中了曾头市的毒箭而亡,将义军内部一般可能会发生的内讧隐去,这显然出于作者的取舍,因为本书主旨一在写如何“逼上梁山”,二在写如何“招安被害”,而之前的文学材料比如元杂剧中,晁盖的结局本来如此,《水浒》的独创在于给出了晁盖的性格与个人素质上的情况。金圣叹在他的“七十回本”中,字里行间显影宋江篡夺晁盖之位,这虽有合理性,然而原作意图或不如此明显,比“七十回本”要早出的“袁无涯百二十回本”和“容与堂百回本”似有所不同。
宋江得了天书,又被梁山好汉救回,从此就在梁山坐了第二把交椅,《水浒》以李逵回家接母的故事、石秀杨雄的故事作一间隔,接着就是三打祝家庄,攻克高唐州,使得高俅“大兴三路兵”前来围剿梁山,但皆被击败,梁山取得了“大破连环马”和打破青州、华州的胜利,也就是说,宋江上山后,梁山的事业蓬蓬勃勃惊天动地,有了很大进展。在对曾头市作战时,晁盖中箭而死,宋江暂坐第一把交椅。于是又有“智取大名府”、“夜打曾头市”、攻下东平东昌两府的一系列胜利,一百零八将齐聚梁山,进入了“英雄排座次”的辉煌顶峰。将来,在宋江领导下,还有“两嬴童贯,三败高太尉”的更大胜利,证明着梁山武力,已经超过朝廷。
从“洪太尉误走妖魔”到“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水浒》一书完成了它的“圆”,全书可以在这里算是结束,但对更充分更深入一层的现实主义而言,还得再画一个大“圆”,那就是“受招安,征辽,征方腊”,直至英雄们被弄得死的死,走的走,受害的受害,烟消云散,留下一片无尽的悲剧的悲。以这样两个“圆”相连,才成一部最完整的《水浒》。
梁山英雄的覆灭,正如“妖魔”的黑气与金光重新被收进“龙虎山”的“万丈地穴”之中,被石龟石板镇压,但他们仍将有被新的“洪太尉”式的人物“误放”之时,那时一部新的现实之《水浒》又将开场,“再听取,新声曲度”。这一切,正如“太极图”所示,是阴阳消长、此伏彼起的。但历史不是简单重复,今日之《水浒》作者,不能知将来之英雄事迹,而能完成今日之一部《水浒》,寄托万古悲慨,也就算很自足了。正如作者自己所说(见署名“东都施耐庵”的《水浒传序》),“但取今日以示吾友,吾友读之而乐,斯亦足耳。且未知吾之后身读之谓何,亦未知吾之后身得读此书者乎?吾又安所用其眷念哉”。让朋友读到就很满足了,至于能否流传后世,后人又能否理解,想来也是茫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