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陵东坑纪行

  心口闷得慌,全身的骨头莫名其妙地疼痛。

  我没有停下脚步。我走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山间小路上,我要到一个清净的地方散散心。

  这里是湖南醴陵城东20公里外的东坑境尾何家老屋,通不了汽车,就连摩托车也不能过。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并无人家,有的是荒凉和清冷。两边的山相对耸立,山脚间是小溪、小路,在稍微宽阔的地方偶尔还有点零星田丘。田丘早荒芜了,不知什么时候就没有人耕作了,密密麻麻长满了茅草、灌木,比人还高。

  春末夏初的天,时晴时阴时雨,小溪的水涨了不少,哗啦啦,哗啦啦。小溪依山就势,时直时弯时缓时陡,奇形怪状的石头横七竖八地卧在溪底,因而每走一步就能听到溪水奏出的不同声音,或高亢,或低沉,或婉转,或悠扬,或凄切。走着走着,迎面而来的是一挂瀑布。虽然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但近在咫尺的轰鸣令人拍案惊奇。此时,你会怀疑你走错了地方,仿佛步入了了巴黎维也纳音乐大厅。

  脚下的路忽在溪水左边,忽在右边,互为交错。小路靠溪水一侧,早先居住在这里的村民用石头码得整整齐齐。在陡峭的地方,一级一级的石梯蜿蜒前伸,带你穿山入云端。

  道路旁,小溪边,小草小树发出了嫩芽,在阳光中在春雨中疯长,一株株绿得分明,绿得有层次,浅绿、深绿、墨绿,有的甚至绿中带红,紫中透绿。绿叶在哗哗溪水飞溅中,探着小小的脑袋瓜,油亮亮,水灵灵。

  路边几棵茶树深深地吸引了我。绿绿的青茶树上,满满的嫩芽,没有人采摘。此刻,我想,母亲见了,一定会象捡着宝贝似的招呼着她的孙女,“满,快过来,快来摘茶,你爸喜欢这茶”。晚上,迎来的是她儿媳的喋喋不休:“摘、摘、摘,买一包喝得好久”。妻子不是埋怨母亲,也不是埋怨孩子,而是埋怨我,埋怨我的挑剔,埋怨我的固执,埋怨我的无事找事。妻子知道我喜欢喝这种农家自己揉出来的春茶,淡淡的幽香,虽说不精致,但恬静自然。说归说,妻子一定会拒绝了几个“麻友”邀约,拿出家什,有板有眼地炒茶,揉茶,焙茶。每天下班回家,女儿一定会沏上一杯这样的清茶,递在我手中。此时此刻,我想起了家人,感谢母亲,感谢妻子,感谢孩子!

  在兵荒马乱的岁月,这里绝对是个世外桃源。男人在田里扶着犁,“嘿”“嘿”地吆喝气喘吁吁的老牛。大块的泥巴在犁嘴上翻转,露出来的泥鳅、黄鳝惊恐地往泥里钻。小孩子调皮,提着破瓦罐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捡泥鳅、黄鳝,脸上、头发上沾满了泥巴。已是晌午时分,女人在家做好了午饭,站在对面的山坳坳上,家里的大黄狗跑来凑热闹,呼哧呼哧地伸着大舌头,一下子跳上山坳坳,一下子蹿到田边。女人在喊:“狗伢子他爹,吃饭啦”!山里女人害羞,大白天不会大呼自己男人的名字,只有夜深人静,朦朦胧胧的油灯下,才好意思依偎着自己男人宽阔的肩膀,轻轻地、娇滴滴地呼唤着自己的男人。大山里有大山里的好,山上有野果,田里有稻谷,地里有红薯,脚烤蔸子火,背靠红薯洞,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而今,这一切都没有了,留下的是开阔地半山腰上的三五东残垣断壁,诉说着曾经的热闹和风华。更多的人向往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很多人不得不随波逐流,跟着大波人跑出山外。在这里已经无法生存,买包盐得到四十里外,栽种的作物,一个晚上,被野猪糟蹋个精光。走吧,家留不住了,自己的老窝没有了,走是无奈的选择。

  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人,没有忘记自己的胞衣罐子埋在这,没有忘记自己的根在这,没有忘记山坳上泥土里沉睡的爹娘,他们抽空把山路两边的杂草、藤蔓砍了,把垮塌的地方扎起来了。在心力憔悴的时候,在想念沉睡在山上的爹娘的时候,当然也可以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时候,他们会回到这条山路上来。路依然还是那条路,一条延续着自己梦的路。这种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才明白。

  山风呼呼,流水潺潺,小鸟啁啭,偶尔还会传来一声野兽的嘶鸣。突然,前面道路转角处,树林里有一个人影,走近一看,是挂在树上的一件毛衣。荒山野岭中,哪里会有人?这是谁丢落在这里的吧,或者是偶尔来山里的外迁山民驱赶野兽的“茅草人”,更象是拷问灵魂的巾幡。胆小的人准会不寒而栗。但我没有停下脚步,深山老林并不可怕。我喜欢大山,曾经一次次地在大山里转悠,享受大山的美丽和安逸,也曾不止一次问山民:“世上有鬼吗?山里有鬼吗”?他们的回答我似懂非懂:“世上只有活鬼”!

  路继续往前延伸,四周出奇地静谧,我沉浸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就喜欢一个人穿行在这里。我可以把一个丑陋的石头崖壁想象成一匹脱缰的骏马。我也可以将横在路上的一根树枝仇恨般地折成两段。我还可以为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击掌助兴,赞叹他们纯真的爱情。当然,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我得拉开破嗓子,唱几句山歌。这样纵情高歌,在平日里根本就不敢想,也绝不会去做,怕人笑话。我让我的思绪随着山风放飞,瞬间,往日的忧愁、烦恼和疾苦,早已在九霄云外。我的心情因而舒畅多了。

  天一下子又暗下来了,天越来越低,黑云掠过山顶。一场暴雨即将来临,我不得不打消了继续前行的念头。陶渊明的世外桃源,只是虚幻,世人根据他的描述,找了1600多年,至今仍不知其入口在何方。遇到忧愁,醉酒一场,也仅仅是一时的解脱。人总得回到现实中来,去面对各种喜怒哀乐,去克服任何艰难险阻。我喜欢这样的山路,但我不得不离去。

  在回头看那山路的这一刻,小溪泪水涟涟,仿佛在问:“何日君再来”?我的心竟然又变得有几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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