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佛”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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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问我为什么王维会被称为“诗佛”?我回答,就我目前见到的一些文史资料,清代以前没有人将王维称为“诗佛”。
诗人袁枚在《随园诗话补遗》中说:“蒋心余太史自称诗仙,而称余为诗佛,想亦广大教主之义。”“蒋心余”即乾隆时期的大诗人蒋士铨的字,他与袁枚、赵翼并称“江右三大家”,蒋士铨的评价虽属文人间的互捧,但也令袁枚沾沾自喜。袁枚倡导“性灵”,主张作诗应抒写胸臆,辞贵自然,所著《随园诗话》影响至今,其五言绝句《苔》颇为流行:
白日不到处,
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
亦学牡丹开。
在史籍中还出现过另一位“诗佛”。1914年北洋政府设清史馆,由赵尔巽历时十四年主持编修的《清史稿》中有如下文字:“(吴)嵩梁(1766-1834),字兰雪。以举人官中书,选知黔西州。著香苏山馆集。声播外夷,朝鲜吏曹判书金鲁敬以梅花一龛供奉之,称为诗佛。日本贾人斥四金购其诗扇。其名重如此。”吴嵩梁的诗名走出国门,传到了朝鲜和日本。有记载说他是江西东乡人,曾任贵州黔西州知州,为王昶、翁方纲、法式善所推重,著有《香苏山馆诗钞》。不过,我只记得他一首五言律诗《雨后》:
一犁新雨足,众绿共澄鲜。
野色低涵树,溪流乱入田。
泥香锄菜地,风定网鱼天。
更觅幽深处,科头听石泉。
我对《雨后》之所以有印象,原因很简单,除了诗风颇清新,就是写法很像王维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有学者评价王维的诗歌“受佛教影响是很显著的。因此早在生前,就得到‘当代诗匠,又精禅理’的赞誉。后来,更得到‘诗佛’的称号。”很可惜,这位学者并没有给出这个“后来”的出处。
清末诗人洪繻有可能是第一位称王维为“诗佛”的人,他曾有两句诗“郑虔老画师,王维徒诗佛”。这首诗名为《喜次儿十二岁能诗兼画》,从题目可知,作者看到自己的二儿子十二岁时就能写诗画画,非常高兴,便由此联想到了王维。
钱穆先生倘若活着,估计不认同我的猜想,他早有文章指出:“《红楼梦》作者,或是抄袭王渔洋以摩诘为诗佛,太白为诗仙,杜甫为诗圣的说法。故特举此三人。摩诘诗极富禅味。”钱先生并未标注王渔洋在何处阐述了“以摩诘为诗佛,太白为诗仙,杜甫为诗圣”,有人声称是在《艺苑卮言》或《渔洋诗话》里;我翻阅了中华书局的版本,没有找到。由陈铁民校注的中华书局版《王维集校注》流传甚广,该书附录的历代诗评中,同样不见“诗佛”一词。本着“小心论证”的态度,钱穆先生所说,还是暂时搁置。据《旧唐书》,王维奉佛,日常吃蔬菜粗食,不沾荤腥,晚年持斋,不穿华美的衣服……在京城那会儿,他每天请十几位知名僧人用斋饭,以谈论佛教义理为乐。他家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茶铛、药臼、经传书案、交椅,退朝后焚香独坐,所做唯有参禅诵经。丧妻后,他不再续娶,三十年独居一室,摈弃尘俗的牵累。王维于乾元二年(759)七月去世,临终前,因弟弟王缙在凤翔,他忽然要笔给王缙和亲朋故旧写信作别,内容大多是敦劝亲友奉佛修心,写完信,他放下笔就去世了。
《新唐书·王维传》中也有类似的表述,如此看来诗佛,王维笃信佛法是无疑的,特别是和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人相比,他的生活还很自律。
那么,上述三位哪位才是“诗佛”?我想起一个段子。袁枚外任前向老师辞行,老师问:“你去外省做官,有什么想法?”袁枚答道:“门生准备了一百顶高帽子。”见老师闻言色变,袁枚赶忙又说:“如今世风日下诗佛,像恩师这样不慕虚名的人太少了,我也是没有好办法。”看到老师颔首微笑,袁枚在心里说:“高帽子只剩下九十九顶了。”“诗佛”之称也是如此,何必较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