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随想:百无一用是书生

《书剑恩仇录》

金庸十四部小说中,《书剑恩仇录》最早。主角陈家洛也特殊:是书生。俗谚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陈家洛大约是金书中最招人讨厌的主角了。既不是造反的料,也不是搞政治的料。造反要的是李逵章进这类莽汉,斧头一举管他娘,砍过去便是;政治要的是刘邦朱元璋这类无赖,能屈能伸,既有笼络人心的手段,也有诛杀功臣的狠毒。这些陈家洛完全不具备。他连张无忌也不如,张无忌起码能够急流勇退,为赵敏画眉去也;而换了杨过,说不定早不顾什么民族大义将喀丝丽抢出便走;即使是令狐冲,也可以不理会险恶庙堂,与心上人逍遥快活,无拘无束。

陈家洛的独门武功也小气得紧,远远不及聚贤庄中简简单单的太祖长拳。剑盾珠索,二者均是可攻可守,正如书生行事,凡事都预留退步,难有豁出去的时候。而百花错拳看起来离经叛道,实则招招均有前人窠臼。这似乎也印证了陈家洛的人品。他不是能够冲破世俗的勇者,更缺乏一往无前的勇气。是以剑盾珠索虽然看上去很酷,却敌不过一柄简单锋锐的凝碧剑;而百花错拳固然令人眼花缭乱,在对付功力深厚的铁胆庄主时落了下风。

陈的爱情也是书生式,同样是瞻前顾后。陈家洛是负心人,他负了霍青桐,也配不上她。陈家洛身上似曾相识的软弱、犹疑,流淌于千年中国式文人的血脉之中。

知识分子在中国是一个相当特别的群体。历史书上写得明白:始皇追查谤者,被索者争相攀诬师友以求减罪,遂坑四百儒士。在他们身上聚集了这个民族文化的精髓和糟粕;一方面,胆小怕事、追名逐利、斤斤计较、自私自利、附庸权贵,另一方面,淡薄名利、胸怀圜宇、大公无私;高雅与庸俗一体,自不量力与博学广闻同在,眼高手低,目空一切,脱离实际。从群体的角度看中国知识分子,囊括了中国人品行的整个光谱,且表现的比工人农民更强烈、更鲜明。故在中国老百姓眼里有“文化人难打交道”和“读书人知书达理”的矛盾认识。

鲁迅说过,明亡后,隐士们得到崇敬,他们的子侄也不妨做清朝的官,而默默奋斗的战士却没人知道他。自清未以降,知识分子由于科举制度的取消,失去了通往上层的光明大道。文革中更是落到了与农民一起住“牛棚”的地位。但到了八十年代,知识分子急剧窜红,从老九升到了不是老二也是老三。前些天回家拜山,一个种田的亲戚来吃饭,几杯老酒下肚,脸上黑里透出红光。问他干嘛这么兴奋,他说,能够跟你们文化人同台吃饭,多有面子的事情。老农夸起“文化人”来,当然也显得土。“文化人”自称自赞,就要高雅得多了,比如说“知识分子是社会的良心”,“士之无耻,国之大耻”之类。我读大学的时候很听了不少。这一类的书,也看了不少。后来想想也是理所当然。写书的都是文化人,难道他们会骂自己不成?

在柯云路笔下有一个八十年代青年改革家方平平的形象,我觉得是一个典型。这个追求真理的青年人内心也是充满矛盾的。她为了维护自己的观点,而不顾改革大局。她的父亲,省委书记方志远在评价她的论文时揭示了这种矛盾:“这篇看来坚定、激烈、观点鲜明的文章,隐藏着她在整个世界观、人生观的深刻矛盾。在自信的下面掩盖着的是自我怀疑和虚无主义的阴影。”方志远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们说的是为人民,为真理,但实际上是为自己。

费孝通曾说:“一般知识分子都是同现在的知识分子差不多,都没有本领,没有气节,没有东西。要靠这些人,中国起来,不行。所以寄希望于毛。”毛说:知识分子就是吃五张皮的饭。过去知识分子的毛,是附在这“五张皮”上面,帝国主义所有制,封建主义所有制,官僚资本主义所有制,还有民族资本主义所有制,小生产所有制。后来五张皮没有了,老家回不去了,可是他又不甘心情愿附在无产阶级身上。要附在无产阶级身上,就要有无产阶级思想,要跟无产阶级有点感情,要跟工人搞好,要拉朋友。可是他不干,他还想那个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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