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生日
□侯百管
生日，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值得纪念的特殊日子。在人生的旅途中，每一个生日，都记载着我们成长的经历，都提醒着我们牢记父母的生养之恩。俗话说，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生为人子，焉能不知报恩？
就说过生日吧，从我记事起，母亲每年都要为我们一家老小张罗生日，给我留下了许多值得回味的记忆。遗憾的是，在母亲有生之年，我们却没有为她过成一个生日。母亲大名叫李竹兰，20世纪20年代初，她出生在中条山下离舜帝故里不远的一户殷实之家。母亲中等身材，肤色不太白。眼睛明亮有神，鼻梁高高的，平日穿着整齐，心地特别善良，说话人都爱听。她虽然缠成了一双小脚，干起农活做起家务却毫不含糊，不落人后；她目不识丁却心灵手巧，烧菜做饭、养猪喂鸡、纺线织布、缝衣绣花，都是出类拔萃的，在街坊邻里颇有名气。
苦难是生命的一场修行。母亲来到这个世界，没过几年好日子，就遭遇了她人生中一个又一个磨难。母亲9岁那年，姥姥丢下她和尚未断奶的妹妹（大姨），染疫去世。姥爷续弦后再生下一个女孩（小姨），便从亲戚家过继了一个男孩（舅舅）来顶门。家庭的变故，让母亲过早地感受到母爱缺失后的孤独和无助，逼迫她早早就掌握了一身生活的本领。母亲嫁到我家后，才知道我父亲的叔父两口子无儿无女，跟着我父亲一起生活。这样，母亲刚摆脱了继母的折磨，却要遭受旧社会当媳妇的双份罪，经常在两个婆婆间受夹板气。当时，父亲在西安郊区经商，母亲受了委屈却没有地方诉说。西安解放后，家乡也在搞土改。母亲坚决支持父亲继续为新政权服务，爷爷奶奶抱孙心切，愣是连拍了3封电报谎称奶奶病重，把父亲从西安骗回家中务农。父亲返乡后，家里有了顶梁柱，母亲有了主心骨。在爷爷奶奶的盼望下，哥哥、姐姐和我“花生”着来到人间，给家庭生活注入了生机和活力。一家人其乐融融，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天有不测风云。我3岁时，刚过知天命之年的父亲积劳成疾，胃上长了肿瘤。为了挽救父亲的生命，母亲觍着脸，四处向亲戚朋友、左邻右舍借钱，到处寻医问药，最后，母亲下决心远赴西安为父亲做了肿瘤摘除手术。一年多的光景，父亲病情复发，于那年腊月撒手人寰。眼看就要过年，我们家的天却塌了下来。母亲上有3位老人，下有3个孩子，亲友们都担心这家人的日子能否过下去！身体弱小而内心坚强的母亲没有丢下一家老小，而是不离不弃地撑起了我们家的这片天，成了为一家老小遮风挡雨的那个人。为了偿还1000多元的外债，母亲先痛心地拆卖了3间门房应急。此后，一家人辛勤劳作，节衣缩食，省吃俭用，特别是母亲白天下地干活，回到家里，她既要给大家做饭洗衣，还要养猪喂鸡，晚上点着煤油灯，穿针引线，精心缝制一些衣服，和她织的粗花布一起拿到集市上换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母亲不知疲倦地劳作着，甚至累到尿血，终于分批还清了所有的外债，度过了我们家最艰难的一段岁月。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除了逢年过节，家人过生日就是改善伙食的最好理由。虽然家里的经济不太富裕，日子过得有些紧巴，但母亲是个有心人，除了自己不过生日外，家人的生日一个都没落下。她总是用有限的食材展现着她拿手的厨艺，尤其是爷爷每年农历六月初二的寿辰过得最讲究了，待客的席面堪比过年：猪肉粉条、豆腐蒜苗、炖鸡炒蛋、寿桃花馍、烫面油糕、炸茄盒、炒凉粉、蒸糯米、臊子长寿面……为了这些美食，母亲钻在厨房烟熏火燎、汗流浃背地忙活好几天呢！斗转星移，苦尽甘来。我们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3位老人家先后以高龄谢世，3个子女组成了各自的小家。一些热心人就鼓动着给母亲过生日祝寿，不料均被母亲婉言谢绝了。当时盛行给老人过寿，哥还让我给母亲做工作，意思是知情的知道是母亲坚决不过寿，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们当儿女的不孝顺呢！母亲听后语重心长地说，现在生活条件这么好，妈跟着你们在城里享福咧，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天天就好比过年一样。那些人和妈不沾亲带故，他们是想和你们套近乎咧！你兄弟俩是公家人，捉着公家的事，一定要把公家的事放在心上，办得好好的。只有这样，我这当妈的心才能放在肚子里。母亲态度十分坚决，以后就再也没人提到给母亲过寿这件事了。
我把母亲的教导铭记在心，儿子成人开锁、升入名校、国考中榜、岳父母七十、八十、九十大寿，都是自家人在一起聚餐庆贺。2008年初，哥哥刚从实职岗位退下来，就患上不治之症。已是85岁高龄的母亲执意要到病房看望儿子，她嘱咐儿子：现在医疗发达，一定能治好你的病，你要好好配合医生，慢慢养着病就好了。从病房出来，母亲失声痛哭，多次对天作揖，跪地磕头，恳求老天爷用她的命换回儿子的命！哥哥走后，母亲悲伤不已，整天以泪洗面，眼角溃烂，出现病变，我把母亲接到省眼科医院做了肿瘤切除植皮手术，为母亲解除了痛苦。2012年深秋，母亲在姐姐家中不慎跌倒骨折，卧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我请假回家照顾她老人家。病榻前，母亲打开了话匣子，把亲朋好友、邻里乡亲中对我们家有恩的人、帮过忙的事全都讲给我听，让我记在心里找机会报答。她特意交代我，她咽气后，一不要太伤心难过，妈活了这么大年纪知足了。二不要听人鼓动，动静小点，弄个烂棺材板子，把她埋在父亲坟墓旁边就行了。别大手大脚，你花钱的日子还在后边呢。三不要脾气急，使性子，你年纪大了，要把身体当事点，吃热乎饭、喝温开水，不能老熬夜。把家人照顾好，给我孙子娶了媳妇，给岳父岳母养老送终，你和文英（妻子）的担子就卸下了。母亲一生命运多舛，尝尽人间百味，经历了幼年丧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人生的三大不幸。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她耳聪目明，脑子清楚，心里敞亮，仍在为子女牵肠挂肚、劳心费神。我趁机问母亲的生日究竟是哪天？以前她总是谎称五月端午，因为每年的端午节母亲都蒸晋糕、包包子，就当给她过生日了。这次她脱口而出告诉我：农历五月二十九。我赶紧说等她好了，全家人为她过90大寿，母亲摇着头说，妈撑不到那时候了，你们有这份心就行了。儿女有心，苍天无情。2013年正月初六，母亲安详地走完了她90年的人生历程。
近10年来，母亲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在我梦中萦怀，“诚实守信、勤俭持家、积德行善、知恩图报”的家训经常在我耳边回荡，在我心中铭记，情深似海的母爱，在我身旁陪伴。没能在母亲生前为她过一个生日，就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每年农历五月二十九，我都伫立在窗前，面向家乡的方向，为远在天堂的母亲送上真挚的祝福：妈妈，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