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招安之谜（之四）

上回我们讲到，朝廷第二次招安梁山失败之后，就在蔡京等“奸佞之臣”的暗中操纵下，又派兵增援高俅，前来围剿梁山泊。

可是，这高俅不但没有从梁山泊讨得半分的便宜，反而连带着还把自己送上了梁山，成了梁山的阶下囚。

但是，令人感到困惑的是，高俅被擒上梁山之后，素以惩治滥官污吏为己任的宋江，不但没有杀了这个恶贯满盈的高俅，反而还把高俅捧为座上宾，礼数周到，恭敬有加。

连那些被俘的朝廷将领，也都教换了衣服，请到忠义堂上列坐相待。而那些被活捉的军士，则全都放回了济州。

那么，宋江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不合常理的事情来呢？

高俅

其实，宋江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想通过高俅的关系，走走高俅的门路，来求得朝廷的招安。

由此，也就写出了宋江谋求招安以报效朝廷，“平虏保民安国”的心之切，忠之烈。

小说第八十回写道，高俅被擒上梁山后，宋江大设筵宴，会集大小头领，都来与高俅相见。

宋江对高俅说道：“文面小吏，安敢叛逆圣朝，奈缘积累罪尤，逼得如此。二次虽奉天恩，中间委曲奸弊，难以缕陈。万望太尉慈悯，救拔深陷之人，得瞻天日，刻骨铭心，誓图死保。”

高俅见梁山好汉一个个英雄猛烈，林冲、杨志两人对他是怒目而视彭玘，有欲要发作之色，就先有了十二分的惧怯。

于是，高俅就当众夸口道：“宋公明，你等放心！高某回朝，必当重奏，请降宽恩大赦，前来招安，重赏加官，大小义士，尽食天禄，以为良臣。”

宋江听了高俅的这番承诺，心中大喜，拜谢不迭。而当日的筵会，也甚是整齐。用小说的原文讲是“大小头领，轮番把盏，殷勤相劝”。

各位看官请注意，这“轮番把盏，殷勤相劝”的头领中，也有着林冲、杨志和鲁智深的身影。

梁山为高俅连摆了三天的宴席，可是，众头领里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更不要说是反招安了。

所以，对照高俅的行状，余象斗本要发这样的感叹了：“观宋江以礼待高俅，明欲图回朝奏主，岂知高俅乃人面兽心之辈。”说的真是太有道理了。

那么，高俅又是如何下山回京的呢？

燕青在李师师家面见道君皇帝时说的那番话，道出了高俅回京的实情。原来，这高俅是向梁山“许了招安，方才放回”东京的。

小说第八十二回，张叔夜曾对前来梁山招安的宿太尉说过这样一番话，可作前两次朝廷招安梁山失败的注解。

张叔夜禀道：“朝廷颁诏敕来招安，已是二次，盖因不得其人，误了国家大事。今者太尉此行，必与国家立大功也！”

所以，综上所述，在梁山上并不存在着所谓的反招安斗争。梁山众头领对招安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想通过朝廷的招安，来实现“平虏保民安国”的目标。

如果一定要说梁山就招安问题上存在着斗争，那也只是“素怀忠义”的梁山好汉与朝廷那些“奸佞之臣”之间的斗争，而与梁山无涉。

及时雨宋江

二、梁山好汉对招安到底持怎样的态度？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论述。

（一）谋求招安是宋江一贯的执着。

自从宋江在白虎山孔太公庄上与武松谈及招安之事后，谋求招安就成了宋江所认可的上山落草之后报效朝廷的最佳选择。

所以，宋江无论是在瑞龙镇与武松分手时，还是后来每次劝降朝廷将领上梁山时，都把谋求朝廷招安作为最为重要的谈话内容提了出来。

与武松的谈话，我们在前文已经分析过了。这里专门讲讲宋江劝降朝廷降将时的情形。

小说第五十五回，一丈青扈三娘在阵前活捉了天目将彭玘。

这彭玘是宋江上了梁山之后，所擒获的第一位朝廷将领。所以，宋江对彭玘非常重视，不但亲解其缚，扶入帐中，分宾而坐，而且还对着彭玘倒头便拜。

宋江这礼，施的也太重了。

彭玘见了，连忙答礼拜道：“小子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将军以宾礼待之？”

宋江道：“某等众人，无处容身，暂占水泊，权时避难，造恶甚多。今者朝廷差遣将军前来收捕，本合延颈就缚。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负罪交锋，误犯虎威，敢乞恕罪。”

彭玘答道：“素知将军仗义行仁，扶危济困，不想果然如此义气！倘蒙存留微命，当以捐躯保奏。”

宋江道：“某等众兄弟也只待圣主宽恩，赦宥重罪，忘生报国，万死不辞。”

宋江在这番话中，向彭玘表明了自己的两个心迹：一是权居水泊以避难；二是只待招安以报国。

金圣叹因为不待见宋江的忠义之心，于是，彭玘对宋江所说的“当以捐躯保奏”这句话，在七十回本里就被改成了“当以捐躯报效”。这“保奏”与“报效”，虽是一字之差，但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而宋江“某等众兄弟也只待圣主宽恩，赦宥重罪，忘生报国，万死不辞”这段非常重要的表露心迹的言语，索性就被金老先生删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芥子园本在宋江这句被金老先生删了的话语下，倒有个公道的批语：“说得真真切切，妙。”

天目将彭玘

后来，每逢朝廷将领被俘，宋江总是以“权借梁山水泊避难，专等朝廷招安，与国家出力”这样的理由，来表明梁山的立场，来劝他们暂上梁山，以便一同替天行道，等朝廷招安之后，再一起全忠仗义，忠君报国。

比如小说第五十六回，徐宁被汤隆、时迁等赚到梁山后，宋江就劝徐宁道：“现今宋江暂居水泊，专待朝廷招安，尽忠竭力报国；非敢贪财好杀，行不仁不义之事；万望观察怜此真情，一同替天行道。”

芥子园本在这里就有一句比较到位的眉批，批道：“节节处处露此真情，始见拒敌官兵皆万不得已。”

比如小说第五十八回，呼延灼中计被俘。宋江亲自扶呼延灼上帐坐定，拜见呼延灼道：“小可宋江怎敢背负朝廷？盖为官吏污滥，威逼得紧，误犯大罪；因此权借水泊里随时避难，只待朝廷赦罪招安。”

金圣叹看到这里对宋江又不爽了，就批道：“处处以此数语说人入伙，正是宋江权诈铁案，而村竖反因此文，续出半部，又衰然加以忠义之名，何也？”

其实，宋江“处处以此数语说人入伙”，正是宋江荡荡“忠义之心”的自然表露。可惜金老先生为了腰斩《水浒》，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要作如此说了。

接着，宋江还对呼延灼说道：“倘蒙将军不弃山寨微贱，宋江情愿让位与将军；等朝廷见用，受了招安，那时尽忠报国，未为晚矣。”

急先锋索超

比如小说第六十五回，索超中计被擒，宋江就好言抚慰道：“你看我众兄弟们，一大半都是朝廷军官彭玘，盖为朝廷不明，纵容滥官当道，污吏专权，酷害良民，都情愿协助宋江，替天行道。若是将军不弃，同以忠义为主。”

再比如小说第七十七回，卢俊义活捉了酆美之后，宋江同酆美陪话道：“宋江等本无异心，只要归顺朝廷，与国家出力，被这不公不法之人逼得如此，望将军回朝，善言解救。倘得他日重见恩光，生死不忘大德。”

酆美拜谢了宋江的不杀之恩，登程下山。宋江就派人一直把酆美送出了梁山地界。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我们从宋江对朝廷降将的这一次次劝说表白中，可以清晰地看出宋江那份期盼朝廷招安，以便忠君报国的“忠义之心”，是多么地坚定，多么地执着。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宋江对朝廷降将的这一次次劝说表白，并不是藏着掖着两个人之间说的私密话，而是当着众多梁山头领的面，在大庭广众之下讲的公开话。

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宋江这样做，既表明了期望朝廷将领上梁山的意之切，更表明了宋江“望天王降诏，早招安”的心之烈。

呼保义宋江

（二）梁山众头领都是认可招安路线的。

首先，晁盖是认同并支持招安的。

一般论者在谈及梁山的招安问题时，都没有讲到晁盖对招安的看法。有的看官读《水浒》小说时，往往也会忽略晁盖对招安的态度。所以，无意间就会有种错觉，好象晁盖跟招安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如果我们细读《水浒》小说，就会发现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其实，晁盖是认同并支持宋江招安路线的。

小说中有两个细节，写出了晁盖对招安的态度。

一个细节，是晁盖对彭玘的态度。

小说第五十五回，宋江向彭玘表明了自己谋求朝廷招安的心迹之后，当天就派人将彭玘送上了大寨，教与晁盖相见。

小说没有具体写彭玘与晁盖见面时的情形。但是，几天后彭玘见到被梁山俘虏的凌振时所说的那席话，却很能说明问题。

只见彭玘当着晁盖与宋江两人的面，劝凌振道：“晁、宋二头领，替天行道，招纳豪杰，专等招安，与国家出力。既然我等到此，只得从命。”

彭玘向凌振抬出了晁、宋两位头领的名头。可是，晁盖听了彭玘的这番言语之后，不但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反而还传令安排筵席，庆贺凌振的上山。

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说，虽然晁盖没有在公开场合明确表示过支持招安的意思，但是，晁盖的内心还是认同并支持宋江的招安路线的。否则，彭玘的话就不会说得这么肯定，这样满了。

还有一个细节，是晁盖对宋江的态度。

小说第五十六回，为了破呼延灼的连环马，梁山采纳了汤隆的建议，把徐宁赚上了梁山。

宋江为了劝徐宁上梁山，就对徐宁说道：“现今宋江暂居水泊，专待朝廷招安，尽忠竭力报国；非敢贪财好杀，行不仁不义之事；万望观察怜此真情，一同替天行道。”

当时，晁盖就站在宋江的旁边。小说写道，宋江言毕，晁盖、吴用和公孙胜都过来与徐宁陪话，安排筵席作庆。

可见，晁盖对宋江劝徐宁上梁山时所说的“专待朝廷招安，尽忠竭力报国”的劝降理由，并没有提出什么不同的意见。

托塔天王晁盖

那么，晁盖为什么会认同并支持宋江的招安路线的呢？

各位看官应该还记得，早在小说第四十七回，杨雄、石秀上梁山的时候，晁盖就曾对众位头领说过这样的话：“俺梁山泊好汉，自从火并王伦之后，便以忠义为主，全施仁德于民。”

这是晁盖在当了梁山泊主之后，第一次公开提出“以忠义为主，全施仁德于民”的观点。

因为，晁盖毕竟不同于那个一心只想守着梁山一亩三分地的王伦，晁盖他还是有抱负的。晁盖的抱负，就是想把梁山打造成“忠义”“仁德”的道德高地。

不过令人遗憾的是，那晁盖的能力实在是太不济了。所以，晁盖尽管有“以忠义为主，全施仁德于民”的雄心，但是，却并没能进一步提出具体的实施举措。以致到了后来，晁盖的这份雄心只能沦为了空洞的口号而无人问津。可是不管怎么说，晁盖的忠义之心还是不能否认的。

所以，当宋江上了梁山之后，晁盖虽然被宋江架空了，但是，晁盖对宋江所推行的招安路线，还是认同并支持的。

那么，梁山其他头领对宋江的招安路线，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