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刘良,你还敢说自己迷《法医秦明》?
5月以来,多地公安机关和司法鉴定机构纷纷在各大医科院校“抢人”。广东医科大学2018届法医学专业毕业生专场招聘会上,招聘岗位与该校法医专业毕业生人数比例几乎达到1:1。
2016年网剧《法医秦明》的热播,让人们开始聚焦法医这一看似神秘的职业。实际上,作为侦查破案的幕后人员,他们鲜少出现在前台,更难以像剧中人物那样西装革履。
现实中的法医是如何开展工作的?Vista看天下政商智库记者找到了法医秦明的师傅法医刘良,随他走入河南的一起解剖现场,见证并记录了法医们工作的全过程。
刘良走进解剖室时,尸体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这里的温度比室外低了不少,解剖床上的尸体赤裸裸地躺着,还残留着些许解冻时沾上的水滴。几名年轻法医小心翻转着他,从五官,到肢体、生殖器,再到脚趾缝,检查着尸表的每一个细节。紧接着,开膛、破肚、切骨、开颅……尸体像洋葱一样,一层层被剥开。
这是一起涉黑案件。死者是河南某黑帮组织头目,组织被端后,公安抓了十几个人。审讯过程中,该头目突然断了气。家属来闹事,公安无奈之下,只得从武汉请来了刘良。
作为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法医系系主任,刘良从业30余年,解剖过上千具尸体。他带出的学生更是几乎“占领”了中国各省市的公安局。连网红“法医秦明”,也自称是刘良的学生。
“可以说我这几十年来,基本没犯过什么错误。”刘良挺着啤酒肚,看上去很是自信。这些年来,被他平过冤,昭过雪的案子有不少,其中不乏名气大的案子,如湖南黄静案、山西讨薪案,再如聂树斌案等著名案件的复查。
刘良(右二)和工作室里的年轻法医们一起检查尸体器官切片。(胡描 摄)
“法医实际上就是翻译。尸体不会说话,法医要做的就是把尸体的语言翻译给不懂的人听。”刘良这样定义着他的职业。
替尸体说话的人
解剖室弥漫着尸油的味道法医秦明,油腻却不同于任何一种动物的油脂。开颅时,电锯高速摩擦头骨,骨沫横飞,空气中又混杂进一股焦炭的气味。
这种味道是刘良最熟悉不过的。
初入行时,他本是学的临床医学,本科毕业后分配到了武汉协和医院神经内科。彼时,这一行当看起来前途似锦,他却不喜欢。
刚好他的一个同学被分配到了法医病理学教研室,而那个同学又死活不愿意接触尸体。俩人私下一合计,欢天喜地地换了专业。
法医古称仵作,意为检查尸体的人。如今法医鉴定成为司法重要组成部分。我国目前的司法鉴定体制是自2005年10月1日开始实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关于司法鉴定管理问题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后形成的。
1983年以前,医学院并没有专门设立法医系,多是配合司法机关设立短期培训班。直到1983年教育部、卫生部、司法机关等多方协商后,才在全国6所院校,设立了法医学本科。
刘良在法医学上的第一堂课,就是一起杀人分尸案。那是一具被锯掉了四肢的女尸,抛尸入水,被发现时还很“新鲜”。
这和刘良此前在实验室里见过的不一样。“以前在大学里上解剖课时见到的尸体,都是在福尔马林液里长期浸泡的,且基本上是老师解剖过的,骨肉很容易分离。”第一次接触到案件现场的尸体,刘良居然出奇得冷静。
法医的箱子,中间是颅骨锯。(CFP 图)
当时带他的是武汉公安局刑侦科的老法医黎纯学,后者在上世纪80年代经手过许多大案,在湖北省乃至中南地区都很有名气。黎纯学有意考考刘良,让他分析死因。
“当然是被杀死的了,还被分尸了。”刘良脱口而出。
“这样吧,尸体在这里放一晚上,明天上午我们再来看一次。”
次日上午,师徒二人又来到尸体旁。黎纯学让他仔细看尸体的颈部和眼睑。刘良发现,尸体颈部出现了前晚不易观察到的擦伤的皮革样化(医学术语:指皮肤受伤后水分蒸发,变干变硬),眼睑结膜有出血现象。
黎纯学告诉他,这两处现象说明,死者是被掐死的,死后又被分尸。因为是掐死的,所以颈部出现了擦伤。由于在水中浸泡,痕迹并未出现。而经过一晚上晾干后,皮革样化就显现出来了。
那之后,刘良对这行充满了兴趣——它不同于普通的临床医学,既得懂临床知识,又得有胆量和犯罪分子过招。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法医的待遇并不好。很多公安机关的法医都不具备专业的临床医学知识,有的是赤脚医生转业,有的是公安民警自学。彼时,刘良一度只能拿到100块钱的月薪。为了维持生计,工作之余,不得不去摆地摊、捣腾录像机,甚至还跑去公园里给人量血压赚点小钱。直到1997年,由于他学历够高,才在院系上谋得了系副主任的位置。
2015年3月4日,山东日照市公安局刑科所,一名法医从一根木棒上提取血迹。(CFP 图)
“翻译最大的要求就是准确”
这一次的解剖,刘良作为监督人员需要全程观看。但他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只在关键步骤上凑上去瞅两眼。该案在刘良看来,只算得上是入门级——遗体保存完整法医秦明,没有腐败,也没有异味。
动手剖尸的两名年轻法医速度并不快,甚至还有些拘谨。刘良站在一旁看着,有些不耐烦:“解剖这样一具尸体,哪里需要这么久。”
刘良的学生统计过,他解剖、取样,再到缝合最快仅用时40分钟。
在业界,他有着“刘一刀”的称号,这源自二十多年前的一起案子。彼时的死者,临死前曾被公安抓去问话,回家后第二天便死在了自家室内的楼梯间。家属坚称死者是被警察殴打致死。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警方请了刘良做解剖。
当时的刘良只是作为助手,并没有发言权。将死者从头到脚打开后,老法医没发现任何东西。正打算缝合尸体时,一旁的刘良发现,死者的脊椎向前弓起,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在他的坚持下,大家决定打开脊柱看看。手术刀在脊椎处一划,一层瘀血便流了出来,再一看,死者脊椎椎体就像张着的嘴巴一样,断裂开了。
事后家属交代,死者死亡当晚精神恍惚,从三楼一口气跑下一楼,在过道处摔过一次,当场动弹不得。耽搁到第二天,就没命了。
“很多时候只是那么一刀,就能解决问题,因为那一刀就是案件的关键。”
作为尸语者,最大的要求就是准确。但有时,要做到“准确”可没那么容易。
2018年3月13日,重庆,法医在提取死者的心血和尿液。(CFP 图)
“我们法医有几怕,水上漂、高坠、火场尸体。”他掰着手指数着。“水上漂”是指飘在水面上的尸体。大多腐烂严重,且水中的鱼类、礁石、轮船等,都可能使尸体不全,取证难度非常大。高坠的死亡性质则很难判断,他杀、自杀、意外均有可能。另一大难题是火场上的尸体,对于影视剧中常见的通过尸体气管里有没有烟灰来判断死者是活着烧死的,还是死后纵火这一情景,刘良很不以为然,“有时候连气管都烧掉了,你怎么来判断是自杀还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