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的元宵与皇帝的元宵
宋代书法四大家:苏黄米蔡,前三位独一无二,最后一位却是在流传过程中换了个人。原本是蔡京,但他在历史上是被定位到奸臣榜中的,怎么可以依然得到后世学子的敬仰模仿?于是就约定俗成地换成了另一个姓蔡的人。
这个被换上去的人,叫蔡襄。
蔡京好好的书法四大家之一,就因为戴上了奸臣帽子被顶下来,那么换上去的这个蔡家儿郎,应该可以光照千秋了吧?
按历史上的记载,还真未必是。
蔡襄也是官,没有蔡京大,却也曾手掌多府权柄,左右一方百姓。他在福州任知府时,适逢元宵,为了表达对太平盛世的深情讴歌,对圣明天子的热烈拥护,蔡襄下令,福州一带百姓,在元宵之夜,必须在家门前燃灯七盏,以光明璀璨的亮化工程诠释福州人民的喜悦心情。
命令下达了,蔡知府要亲自巡街,以检阅效果。他久做地方官,当然知道官场上瞒上不瞒下,糊弄塞责那一套。这些潜规则糊弄别人行,他蔡知府不仅仅字写的好,眼也揉不得沙子。
街上在恪尽职责的下属官吏的全力操作下,已是户户七灯,花团锦簇。蔡知府边走边看,边看边赞,官怀大畅。
万千花灯之中,突然有一盏大灯辉煌,夺目矗立。
蔡知府大喜:还有这么知情识趣的人家,看来福州在我的治理下百业畅旺,民心喜翻啊!
明亮的大灯高达一丈,灯笼上写了一首五言诗,书法和诗句比蔡知府差了足有千里万里远,却让蔡知府在一见之下,抹平了脸上的所有笑容。
五言诗如下:
富家一盏灯,太仓一粒粟。
穷家一盏灯,父子相对哭。
当天晚上,蔡襄知府下令,取消之前每家必须放灯七盏的命令。
蔡襄不是完人,但在这个元宵之夜,他任由对他的批评照亮街巷、勇于收回自己成命的时候,他就重新成为值得时人及后人敬重的人!
蔡襄只是个知府,地厅级干部,也就只能在当地人面前作威作福,虽然在地方百姓眼里,已经是老大老大的官老爷了,其实可以骑到他头上拉屎耍威风的更大官老爷还有的是。
更大官老爷的上头还有更更大的官老爷,更更大的官老爷上头还有更更更大的官老爷,更更更大的官老爷上头……还有皇帝。
这个就到头了,皇帝只管在所有人头上拉屎,没人敢到他面前放屁。
蔡襄之后三百年,大皇帝朱元璋赫然驾临九州亿兆百姓的头上,这当然是天下臣民天大的喜事,终于天降圣人引领他们奔向幸福的彼岸了。
于是在元宵佳节,在上下官员齐心合力的操作下,大明百姓欢天喜地,处处红灯高挂,处处喜气洋洋,所有百姓都参与到盛世的欢乐颂里。
盛世的缔造者朱大皇帝当然也是龙心大悦,他不只是自己听臣下们转达普天下的喜悦而喜悦,他还要亲自到街巷中,去亲身体会普罗大众的喜悦。
于是,他就在金陵城中一条小巷子里看到了一个画谜:一个光着脚丫子的妇人,怀中抱了一个西瓜。猜一句俗语。
明代是中国历史上最三纲五常、金莲翘翘的朝代,这个怀抱西瓜的女人,光着的是一双天足,没有缠脚。
马上有人猜出谜底:怀(抱)西(瓜)女人好大脚。
淮西之地,贫穷落后,人人劳作都吃不上饭,自然就有许多女人不缠足,为的是好下地干活,却成为周边地区用来打趣的俗语:“淮西女人好大脚”。
朱元璋的老婆马皇后就是淮西人,她就没有缠足,金莲足够大。
走下龙椅不再被前呼后拥的朱元璋,在闹元宵的百姓眼里,也就是一个肉身子,没人在意他的感受。也许这些百姓中就有大脚的淮西婆娘,他们只是随口调笑而已,多少年来都这么调笑过来了,也没什么后果。
然而,被忽略的朱大皇帝生气了。
皇帝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朱大皇帝回宫,下令,杀尽那一条街巷的人。
没人统计过那一条街巷共有多少人,也许六七百,也许千余人。朱大皇帝不在乎,没被杀的人也不在乎---反正被杀的又不是我。被杀的人就算在乎,也没法站起来算数了。
套用岳云鹏的一句常用语:皇帝的元宵,就是这么惊悚,就是这么个性。
朱大皇帝之后五百余年,袁世凯大总统当政。
袁大总统不喜欢当总统,他想当皇帝。当总统还得过选举这一关,就算是橡皮图章也得别人给盖;当皇帝多好,玉玺就在自己手里,想怎么盖就怎么盖。
皇帝还没当上,袁大总统就先过了一把想怎么盖玉玺就怎么盖玉玺的瘾。
还是元宵节。
大总统姓袁,元宵节姓元,两个袁(元)虽然不是一个字,念起来没人区分的清。
袁(元)只能旺,怎么能消(宵)呢?
于是,袁大总统直接下令(说了就算,不用经过任何法律程序,这样的“令”就是“旨”了):中华大地上,在这一天不许吃元宵,要吃汤圆。
旨令下达,雷霆万钧,震醒了原来没拿大总统当大皇帝的人。马上有人献上马屁:汤圆也不合适,圆与袁仍然同音,把圆下到汤里,岂不是大逆不道。
袁大总统龙心大慰:其实汤圆不汤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知趣了。于是第二道旨令马上下达:全国人民也不许吃汤圆,要吃汤团。
旨令两下,民谣四起:大总统,洪宪年,元宵改名称汤圆。明年元宵后,谁还叫汤团。
果然,洪宪年后的次年,元宵又成了元宵,没人再叫汤团。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洪宪皇帝,已然驾崩了。
是年,有好事者赋诗曰:
诗吟圆子溯前朝,
蒸化煮时水上漂。
洪宪当年使禁令,
沿街不许喊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