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五美吟》该怎么理解?与秦可卿有关,其中隐藏许多真事
脂砚斋指出,《红楼梦》是作者“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的苦心孤诣之作,诗词作为红楼文本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是作者的天才和心血的结晶,仅仅对其进行纯艺术欣赏,也是至高无上的美的享受。
但是,用“贾雨村言”敷演出的“甄士隐”之文本,“笔笔不空”(脂批),诗词又是故事整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往往在扮演“诗谶”角色的同时,还承担了相当部分“甄士隐”之功能。
如第六十四回“幽淑女悲题五美吟”,黛玉说,她的诗可以给宝玉看,但嫌他“是不是写给人看去”,宝玉回应道,他也知道闺阁中诗词字迹是轻易往外传诵不得的,自从黛玉说了,他只是把自己喜欢的写在扇子上,自己赏玩,并没拿出园子去,宝钗说,如果偶然忘记了,拿到书房里去被相公们看见了,传扬开了,反为不美。
既然闺阁诗词传诵不得,作者却白纸黑字地呈现于千秋万代供人欣赏的小说中,再加上,作完《五美吟》之后,黛玉又在私室自己奠祭,文本并没有指明具体的奠祭对象,只是通过宝玉的心理活动,排除了奠祭其父母的可能性,该回黛玉的相关活动,总是让人感觉似有无限沟壑在其中。文本“多作心传神会之文”(第十六回脂批),这一切其实是作者一再暗示,该回包括《五美吟》在内的黛玉的相关活动都是大有深意的“甄士隐”,需要读者“细心体贴”,否则,就辜负了作者的一片苦心。
黛玉说,她作《五美吟》,是因为“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今日饭后无事,因欲择出数人,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其实,怀古诗怀古往往只是手段,伤今才是目的,在“笔笔不空”的“甄士隐”之文本中,更是如此。那么,文本中,作者借《五美吟》伤的是什么“今”?而且,还是不得不“甄士隐”的“今”!
文本从甄士隐入梦开篇,此时已是“热日无多”(脂批)的末世。文本中的所谓末世,即正统式微而非正统气焰嚣张之时代,其中,隐指废太子胤礽的秦可卿为正统,隐指雍正、“箕裘颓堕皆从敬”的贾敬为非正统,这就是作者所悲伤的、还不得不“甄士隐”的“今”!
正统与非正统都是相对的,文本是如此定义的,但得势的非正统一方当然会不遗余力地宣扬自己才是正统,绝对不会容忍任何暗示甚至强调自己曾经的对手、现在的手下败将是正统,从而或间接或直接地否定自己的正当性。
作者不得不以梦幻形式呈现文本,假借意在“使闺阁昭传”和“情天情海幻情身”,以看起来只是出身于养生堂而后嫁入宁国府为贾蓉嫡妻的秦可卿,作为“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隐指谥号“密”的胤礽。
脂砚斋也在第一回回前批中指出,“何非梦幻,何不通灵?作者托言,原当有自。受气清浊,本无男女之别。”,也是暗示作者其实是假借意在“使闺阁昭传”的“贾雨村言”,精心构建一个恢宏壮丽的情之“栈道”,暗渡“甄士隐”的政治之“陈仓”。
胤礽最终出人意料地没能登上皇位,在无尽的落寞中告别人世,这是作者所悲之“今”的根源。作为正统之象征一一大观园之极为重要一员,黛玉的前世今生隐喻了比托于“密”(胤礽)的“九十春光”[注1],黛玉可谓是“闺阁昭传”的文本中与政治之“密”关联度最高的女子,她怀的是“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伤的却是今之悲剧的女子一一秦可卿。秦可卿隐指谥号“密”的胤礽,还被文本树为正统之象征,这是作者所处的乾隆朝绝对不能容忍的逆天大罪,这也是文本没有明指黛玉奠祭对象的原因。
胤礽曾经的太子身份,决定了在假借意在“使闺阁昭传”的文本中,只有与太子级别相近的贵妃才足以隐喻太子,因此,“贾雨村言”之下而“甄士隐”的秦可卿,在本质上其实是贵妃级别的存在。
下面试浅析《五美吟》:
虞姬
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咏叹的是虞姬,但很可能是作者借此感叹秦可卿(胤礽)不早作了断,最后在雍正朝(雍正二年)备受折磨,屈辱而死,因为文本暗示秦可卿(胤礽)是被迫自缢身亡[注2]。
西施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
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前两句感叹繁华如梦,悲剧往往由此而萌,秦可卿“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政治幻梦破碎之后一地鸡毛的现实,使得悠长而又平凡的幸福,对她而言已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海市蜃楼。后两句又归结到秦可卿“语语见道,字字伤心”(脂批)的最后魂托中的处常之道一一古老的耕读传家智慧。
明妃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前两句感叹的是秦可卿(胤礽)的才能,如同王昭君的美貌一样“绝艳惊人”,但两者的命运也惊人的相似,最后都遭君王的弃置。后两句似乎对康熙废除胤礽太子之位颇有微词,将他与昏聩的汉元帝相提并论。
绿珠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看起来石崇极为宠爱绿珠,但绿珠在他眼里也不过只是一个美丽的玩物而已,他何尝真正珍惜过绿珠的绝世之美!胤礽最终的悲剧,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康熙最终决定永久废掉其太子之位,应该是决定性因素。
康熙虽然对胤礽曾经恩宠备至,最终却弃之如敝屣,胤礽的人生遭遇与绿珠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后两句说的是康熙(1722年)和胤礽(1724年)死亡的时间相隔不远,就像绿珠坠楼自尽后,石崇一家也被诛杀。
红拂
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
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在假借意在“使闺阁昭传”的文本中,《红拂》其实是作者将李靖和红拂之事合二为一,写于红拂身上。秦可卿魂托凤姐时,说出了“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常保的”千古不灭的真理,并预言了百年贾家必将衰败的结局。由于贾家同时也暗喻皇家,魂托凤姐的秦可卿堪称是“识穷途”的“巨眼美人”。
当然,文本“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戚寥生序)、“妙在全是指东击西、打草惊蛇之笔,若看其写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第三回脂批),《五美吟》虽然主要感怀的是秦可卿,但其实也是包括黛玉在内的诸芳命运的写照。
如元妃,在相当程度上,可以说她和秦可卿是一体的,都指向同一个人一一胤礽[注3]。十二钗正册元妃的画和梦曲,暗示元妃也是被迫自缢身亡,因此,《虞姬》也可能适用于元妃。
元妃梦曲中,“望家乡,路远山高”、“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归省庆元宵,元春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同样也是肯定家常天伦之乐,而对如幻梦泡影般的权势富贵持否定态度。因此,《西施》也可以说是咏叹元妃。而家常的天伦之乐、耕读传家智慧,应该就是“三春去后”诸芳智慧生存之“门”。
封建王朝,皇帝是天,皇帝是地,皇帝就是一切,皇帝决定了一个时代,因此,最终被康熙永久废除太子之位的胤礽的悲剧,可以说是生不逢时、生非其地的悲剧。作为诸芳的代表,钗黛在十二钗正册中共用一幅画一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共用一首判词一一“可叹停机德,堪叹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钗黛的画和判词,脂批指出,“寓意深远,皆非生其地之意”,暗示钗黛生活在一个至暗的时代,她们入“薄命司”生悲剧,其实就是时代的悲剧。因此,《五美吟》中的《明妃》和《绿珠》在相当程度上也暗示了诸芳的悲剧之源。
第六十五回,尤三姐思嫁柳湘莲,准备“一洗孽障”,在“大翻身大解悟”之前,痛骂贾珍、贾琏弟兄;第七十四回惜春矢孤介杜绝宁国府,惜春与尤三姐一样,都看透了贾家,特别是看透“造衅开端实在宁”和“家事消亡首罪宁”中的宁国府无恶不作的本质,最终免不了穷途末路。在贾家最终结局的这一点上,她们与秦可卿一样眼光独到,她们也堪称是文本中红拂式的“巨眼美人”,只不过相比秦可卿魂托时的哀惋沉痛,她们的怒骂显得酣畅淋漓,这当然是作者“借他人酒杯,消自己块垒”。
前一回隐指雍正的贾敬一夜暴亡,下一回黛玉就作《五美吟》祭奠,如此安排,既是对非正统之雍正无声的控诉,也有凶手死有余辜、“家祭无忘告乃翁”之意。因此,只有看见了看不见的风月宝鉴背面,才会明白“一部书全是老婆舌头,全是讽刺时事,反面春秋”(第四十三回脂批)、“此书中全是不平,又全是意外之辞”(第八十回脂批)。
注1、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21《林黛玉一一末世哀歌,“九十春光”寓言》
注2、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2《秦可卿之死》
注3、详见《“行”走红楼》系列拙文 23 24《秦可卿和元妃一一神奇的联结》
作者:郭进行,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