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燕青与卢俊义
征方腊归来,天罡地煞一百单八好汉七零八落,幸存之数仅仅刚好四分之一。
劫后余生,众兄弟在刀山火海中滚过这一遭,本是安享余生的时候。
浪子燕青却要功成身退,从此退隐江湖。
说来这本是一段佳话,历史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绝大多数的人在历尽苦难,终于功德圆满之际,往往会贪恋富贵荣华、功名利禄,很难走出名利场。
但退隐江湖的同时,燕青却又趁着夜色,挑走了一担珠宝。
两相对照,似乎有些矛盾,可细想起来,却又在情理之中。
玉麒麟的马镫鞍鞯
浪子燕青本是卢俊义的贴身家奴,名为主仆,实则情同父子。
梁山众好汉慨叹出身不高,即便竖起“替天行道”的大旗,也难免陷入缺乏号召力的尴尬。
于是,经天智星吴用的冥思苦想,终于把世家出身的河北玉麒麟卢俊义赚上梁山,“共聚大义”。
卢俊义知道真相后肯定在心里把宋江等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尤其是吴用,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害得卢俊义有钱有势有前途的美好生活,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兄弟大义!
我卢俊义连你梁山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哪来的兄弟大义。
但梁山好汉早就把卢俊义的后路堵死了,要么当我们的活牌坊,要么把你做成牌位烧香礼拜。这一次,梁山所为不可谓不下作。
好在卢俊义身边,还有个不离不弃的忠实家仆——浪子燕青。
在使用如此卑劣手段把自己弄上梁山的“魔窟”中,浪子燕青无疑给一夜之间从威名赫赫变作孑然一身的卢俊义提供了莫大的心理安慰。
而反观卢俊义的管家,为谋取卢俊义的万贯家私,一面骗了主母的身子,一面又用卢俊义的钱买卢俊义的命。
可谓人面兽心,天良丧尽!
这一正一邪的两个极品的家仆,竟同出卢府,真是造化弄人。
卢府巨大的变故,无疑把卢俊义推向了命运的深渊,但这一切本不会对燕青产生太大的影响。换句话说,如果燕青选择这个时候离开卢俊义也无可厚非。
毕竟不管说得如何光鲜亮丽,落草为寇终究不是个光彩的归宿。
何况这个陌生的梁山,为了让卢俊义落草所使用的手段,又是这般地龌龊。
也正因为这些在江湖上响当当的大人物群集的地方,尚免不了有如此阴暗的一面,小乙哥对主人上山之后的人身安全很不放心。
这才义无反顾地跟着卢俊义一起落草梁山。
在他们主仆二人上山之前,梁山不管出于哪方面考量,都已经是草莽界的一股很强大的势力了,只是缺少个有分量,在朝野都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撑门面罢了。
举个不很恰当但有几分相似的例子就是,当年辛亥革命在武昌猝然取得胜利之后,因为革命党的领袖孙中山先生,以及黄兴等人都不在武昌,为了让革命军有个“有头有脸”的“领导者”,起义的军士们便用枪顶着黎元洪的脑袋逼他做他们的督军。
卢俊义上山之后也面临着跟黎元洪一样的尴尬。
山上都是你宋江的人,一口一个公明哥哥,你让我做这头把交椅,这跟把我放在炉子上烤有啥区别?
即便是后来勉为其难做了二当家,可也只是需要撑门面的时候才有用。
平时与花瓶无异,除了浪子燕青他谁也指挥不动。
而即便是浪子燕青,即便对卢俊义始终忠心耿耿的小乙哥,也出于感慕众好汉的仗义之举,或者是为了让众好汉能同卢俊义多有亲近,抑或兼而有之,而与梁山众家兄弟打得火热。
其中又尤以与黑旋风李逵走得最近,甚至下山办差都形影不离。
黑旋风的知己偶像
黑旋风李逵同他的小乙哥甚是亲近,其中的原因很多。
从李逵的角度讲,他最重义气,可以说是公明哥哥的死忠粉。
那句动不动就挂在嘴上的“大宋皇帝姓宋,俺家哥哥也姓宋,惹恼了俺,俺拎着两把板斧,打上东京,夺了皇帝之位让俺哥哥坐”。
施耐庵反复给李逵安排这句台词可谓用心良苦。
首先,李逵不知大宋天子姓赵而不姓宋,可以说他是个十足的文盲;
其次,为了公明哥哥他可以甘冒诛九族之险,为其赴汤蹈火,肝胆相照,是个十二分的忠臣;
最后,夺了鸟位给哥哥坐,那公明哥哥岂不是“鸟人”?
可见其惯常的口无遮拦,说话办事不经大脑。
这样的下属对领导来说可以说是又爱又恨,你永远不用担心他会出卖你,你也永远不知道他会给你闯下什么祸来。
所以,宋江最后在明知朝廷尤其是高太尉不放心自己而必要除之而后快的时候,他会拉上李逵一起死。
他知道李逵不会怪他,他也知道若不如此,李逵一定会闹将起来,最后只能是梁山集团集体陪葬。
不过李逵对宋江的忠心也并不是毫无底线和原则的。
得知宋江“抢了良家女子做压寨夫人”之后,他敢砍了“替天行道”的大旗,还扬言要砍了宋江的脑袋。
正因为有这些鲜明的人物性格,小乙哥才同他如此亲近。
因为燕青绰号“浪子”,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而他一身摔跤的独家本领,更是让李逵佩服得五体投地。
毕竟李逵曾经败在了焦晃的手里,而焦晃的出场,除了凑齐天罡地煞之数以外,可能作者给他安排的任务也有“撮合”李逵同燕青的投契的成分吧。
这是从李逵的角度讲,而从燕青的角度看,他之所以同李逵如此亲近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首先,脾气相投自然是前提。
另有两点让燕青更为看重;
首先,正如前文所说,李逵是宋江的死士,宋江对李逵也可谓宠溺有加,视之如心腹;
其次,李逵虽然极为爱重宋江却在大是大非面前自有主见,并不是一味地愚忠。
有了这两点,小乙哥同李逵打得火热也就成了卢俊义同宋江之间的润滑剂,一旦卢俊义不见容于宋江,燕青和李逵可以起到很好的缓冲作用。
若卢俊义不失礼法,即便宋江有意要对其进行打压,李逵也是个可以拉拢,为卢俊义说话的角色。
后来宋江想走李师师的门路,以便让诏安的诚意可以上达天听。
可又怕自己相貌平平难于打动这个清倌人,因此带上了燕青,并一举俘获了李师师的芳心。
这足以证明小乙哥作为卢俊义的死党,已经成功地取得了宋江集团,至少是宋江本人的某种程度的信任。
换句话说,小乙哥同李逵的过从甚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对卢俊义这个势单力薄的“梁山形象代言人”能够在梁山立得住脚起到了很大很关键的作用。
李师师的情郎义弟
小乙哥或为有意为之或为无心插柳地与宋江核心层的接触,在保全卢俊义在梁山的地位的同时也为自己带来了一段不期而遇的缘分。
李师师作为徽宗养在宫外的红颜知己,平日里自是极难接近的。
传说徽宗迫于顾全皇家颜面而无法将李师师接进皇宫,而对于才女的思慕之情又无时无之,这令一向风流成性的徽宗皇帝颇为踌躇。
最终的解决办法是从宫中挖了一条密道,直通李师师的行馆,一来可以随时解相思之苦,二来也可以蔽人耳目。
可在李师师一方,对徽宗却是敬畏大于爱慕。
既是天子垂青,自不能不识好歹,但女儿心海底针,却另有一番计较。
直到那日,一个黑矮胖子上门求见,他身后的俊朗后生引起了李师师的注意。
他腰间插着的洞箫将其人的洒脱不羁衬得格外醒目,一望便知也是个性情中人。
神游之后是整夜的倾心诉衷肠,他那“似玉亭柱上铺著阮翠”的遍体花绣更是一望而误终身。李师师沦陷了,为这个伟岸又不失俊秀的白皙后生所倾倒。
并许诺要为梁山众好汉向圣上表明忠义之心,她要为这个一见钟情的情郎谋个出身。
只是事有不巧,元宵佳节夜,东京城里闹将起来的突发事件将这一切打乱了,而大闹东京元宵灯市的又正是梁山的好汉们。
徽宗赵佶龙颜大怒,若李师师在此时向徽宗提起梁山诏安一事,未免难以自圆其说。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梁山一百单八将终于得以归顺朝廷,宋江终于圆了光宗耀祖,出仕做官的美梦,尽管朝廷对“梁山贼寇”仍是满心芥蒂。
为了向朝廷表明心迹,更为了打消权臣的猜忌,宋江带着他的弟兄们奔赴战场,以一个山寨的山大王的身份扛起了讨伐另立朝廷的方腊的大旗。
这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梁山好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们上路了。
这一去,大半天罡地煞回归星位再未回转。
百战余生,“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以梁山集团的赫赫战功,朝廷表面予以加官赐爵,一时风头无两。
可暗地里,对于这个让宋江、方腊鹬蚌相争的一石二鸟之计成功之后,如何对待侥幸归来的梁山余部,朝廷里的权奸们早就布好了另一张网。
方腊集团终于覆灭,宋江集团的战将也是十损七八。
对于宋江集团的残余势力,他们顺理成章地派往全国各地去做官,以达到分而治之的目的。
将梁山已经残破不堪的势力进一步予以稀释瓦解。
燕青看清了朝廷的诡计,也厌倦了这钩心斗角的名利场。
宋江、卢俊义等人或出于对朝廷的盲目信任,或出于对朝廷可能会看在征讨方腊的战功上网开一面的侥幸心理,而继续沉湎于经世治国,造福百姓的美梦中,对随时到来的危险并未有太多准备。
而燕青则打算退隐,本来他能聚义于梁山也是忠主之心大于兄弟义气,入伙梁山之前,他同梁山众好汉的交集本就不多。
现在主人卢俊义重新回归了仕途,甚至原先员外郎的闲散官衔被新的实授头衔取代。
他想劝诸人一同隐退,但卢俊义有自己的政治理想,很难放弃这个留名后世的大好机会。
他只能独自离开,独自悄悄地离开,因为一旦同大哥商量,他一定会设法挽留。
离开之后的生计问题如何解决?小乙哥作为卢俊义的贴身家奴,身上的本事自然是有些的,那一身摔跤的绝技在打入宋江核心集团的过程中也是起过作用的。
但以后不能用了,要彻彻底底地蛰伏。
燕青看清了朝廷的险恶用心,知道梁山集团并没有取得朝廷多少信任,日后一定还会找借口予以清算,那这个同兄弟们失去联系的浪子一旦暴露行藏,难免遭遇毒手。
另一方面,百战余生的众家兄弟也不会让燕青独自隐没在民间,他们个个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江湖上的仰慕之士或者说“眼线”自然是为数不少的,让他们探知到自己的行踪,也难免要被找出来“共享富贵”。
本来梁山聚义的众家弟兄大多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好汉,天罡三十六人更是个个英雄。
本可以安平乐道,箪食瓢饮地了此残生。
但燕青还有个好姐姐——李师师。
《水浒传》原文中并未明写燕青归隐后是带着李师师一起浪迹天涯的。
但不明写不代表不暗示,央视98版的《水浒传》就对此展开了颇合人意的延伸。
如果燕青余生有李师师为伴,那就得为下半生的生计做些打算。
李师师是什么人?
那是大宋天子的红颜知己,而大宋的财力在整个的中国封建时代都是首屈一指的。
李师师平日的生活用度自然是开销不小,如此佳人垂青于你一个仆役出身的小乙,你怎能让她太过委屈陪你吃苦?
况且燕青向来也是不拘小节之人,能过清贫日子是个人品性使然,能过不见得就一定要过。
在梁山的日子,大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
为梁山、为朝廷,出生入死多时,一朝归隐,拿些金银过活也不为过。
何况美人在侧,她肯陪你吃苦,你就真让她吃苦吗?
浪子燕青能在主人惨遭横祸时不离不弃,自己功成名就之后不贪恋富贵,对于出身寒微的他来说很是难得。
能够激流勇退的好汉才是真男儿,沧海横流方显男儿本色。
至于他趁夜挑走一旦珠宝以傍身,归隐之后一身本领不能再显露是一方面,归隐之意不能明言于众弟兄是一方面,不让抛却富贵义无反顾陪伴在侧的红颜受委屈也是一方面。
而对于一向放荡不羁的小乙哥来说,即使没有这诸多有力的理由,趁夜挑走一担珠宝以做半生活计也并不让人难以接受。
至少比晚景凄凉的阮小七那般英雄迟暮,让人感慨唏嘘得好。
参考资料:
《水浒传》
《水浒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