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的“脏骂”,芳官坐不住了,何曾知道隐忍退让的
在第六十回,蕊官送与芳官一包蔷薇硝,被来怡红院的贾环看到后,就要讨了些去,芳官思及是蕊官所赠之物,表面上答应,然暗中却以茉莉粉替代之。
贾环笑嘻嘻转赠彩云时,被彩云识破,一旁的赵姨娘自觉受到欺辱,当下唆使贾环去闹,贾环畏惧探春不去,赵姨娘一面骂一面拿起那包茉莉粉,飞也似地奔向怡红院。
彼时芳官正与袭人吃饭,见着赵姨娘便都笑起来打招呼,赵姨娘却不搭话,将那茉莉粉照着芳官的脸上就撒,边骂:
“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的,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主子,那里有你小看他的!”
在荣府,赵姨娘是一种尴尬的存在,因为生有贾环一子,难免被卷入嫡庶之争。王夫人等排斥之,赵姨娘亦不甘示弱,多次设计陷害宝玉,欲治其于死地,以让贾环取而代之。为此连贾母也对其多有呵斥。
荣府这样的人家,上下都是一双富贵眼睛,看贾母、王夫人皆厌弃排赵姨娘,又岂会将其放在眼里?
当然,赵姨娘落此下场,自然大部分缘故出于自己。赵姨娘出身卑微,却又不甘于这等身份,每每自较于王夫人、贾宝玉等,越发激起心中的妒意来,行止多荒诞不经,自甘下贱,更可怕的是她将对荣府众人的憎恶都强加于贾环身上,使其成为了另一个狭隘、自私、狠毒的自己。
不过,即便是满腹牢骚,但赵姨娘素日里最多是在自己屋里对贾环颐指气使,挑拨是非而已,再胆壮些,也是偷偷和马道婆商议如何用计报复王熙凤和贾宝玉。此外,在贾母等人面前无不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像这班明火执仗、肆无忌惮,大抵是想都不敢想的。
说到底,不过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贾母等人依制进宫为老太妃守制,赵姨娘趁机搅浑水出一口气罢了。如其所言:
“趁着这回子撞尸的撞尸,挺床的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别心静,也算是报仇”。
不过,赵姨娘首次耍威风,似乎不太顺利,因为她认为可以捏的软柿子,也是个硬茬!
芳官戏班子里的小优伶,原是在梨香院另居的,因老太妃薨逝,民间几年内不得闻丝竹管弦之声。贾府依制将戏班子遣散,而大部分优伶都是无父无母的,没有归处,又因贾府宽待下人,所以大多都留了下来做丫头。芳官被派给了宝玉。
如此看来,这些小戏子都没有经过任何岗前培训,而优伶向来天性无拘无束,兼宝玉素来不注重虚节假礼,使芳官越发放飞自我,不知规矩阶级为何物。
所以,面对赵姨娘的“脏骂”,芳官坐不住了,何曾知道隐忍退让的?当下就回敬道:
“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他的。若说没了,又恐他不信,难道这不是好的?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去唱。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
由这段话,便知赵姨娘就算吵架也绝非芳官的对手。首先,芳官将蔷薇硝换茉莉粉的由来解释了,先占了理字;其次,芳官为自己正名,自己学戏不错,但都在家戏班住着,面对的都是荣府的人,如果自己是粉头面头,那岂不是说荣府人都不干净?再次,也不忘用一个“梅香拜把子”挖苦赵姨娘。
芳官为何要回敬赵姨娘”梅香拜把子“?
旧时,梅香多被用于称呼丫环。这在明清小说中多有见之。譬如《水浒传》第五十六回,写道时迁上徐宁家盗雁翎金甲,是夜,情景如斯:
听得徐宁夫妻两口儿上床睡了,两个丫环在房门外打铺,房里桌上却点着碗灯。那屋个人都睡着了。两个梅香一日服侍到晚,精神困倦,亦皆睡了。
此处说得明白,梅香就是丫环的代称。
更有《金瓶梅》中,潘金莲给西门庆唱曲儿时提及:
唤梅香,开笼箱,穿一套素缟衣裳,打扮的是西施模样。出绣房,梅香,你与我卷起帘儿,烧一炷儿夜香。
被传唤来为主人开箱笼找衣裳、打卷帘的梅香便是丫环。
所以,“梅香拜把子”的意思,便是丫环和丫环拜把子,都是贱奴,无分高低。芳官用来骂赵姨娘,意思很明白:“咱们都是奴才贱籍,谁又比谁高贵些?都别瞧不起谁”。
芳官的回敬,显然是在理的,因为赵姨娘虽是贾政的小妾,但并非良妾。根据赵姨娘弟弟赵国基亦是荣府奴才来看,可知赵姨娘乃贾府家生子,这样的出身,是比不得尤二姐这种人家的女儿的,即便尤二姐与贾珍不干净,但若做了别人家的小妾,也算是良妾。而赵姨娘即便生了儿女,也还是半个奴才。所以在其教训贾环时,王熙凤才挖苦她:
“他现在是主子,好不好自有管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
芳官此言,实实挑中了赵姨娘的痛处。因为赵姨娘的出身一直是她最在意的,所以听后气得上来就扇了芳官两个耳光。随后更与几个小戏子厮打起来,颜面扫地。
在荣府,无论出身高贵如贾母、王夫人,抑或薄宦人家女儿邢夫人、尤氏,谁不是为了个“体面”屏声敛气,忍气吞声的?所以赵姨娘果然是赵姨娘,芳官骂她一点儿也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