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战记》:“敌托邦”的故事

《羊毛战记》:“敌托邦”的故事

◎唐山

一上线便大火的《羊毛战记》(第一季)已播到第7集,依然火爆——烂番茄指数(影评人评分)和爆米花指数(观众评分)均达87%;可在豆瓣上,评分却已滑落至7.9分。

《羊毛战记》是一个标准的“敌托邦”故事:

因生态环境被破坏,一万人龟缩入“筒仓”中苟活。那是一座140多层的地下空间,精英们把持上层,白领在中间,蓝领居于底层。根据手册,“筒仓”内严禁安装电梯,下层人想进入上层,几无可能。随着时间推移,“筒仓”内社会在固化,谁也不知外面的世界如何、为何必须这么生活、该如何改变现状……通过摄像头,人们看到,受罚者会被驱逐出“筒仓”,暴露在外面“有毒”的空气中,瞬间死去。

然而,残存的记忆并没彻底消失,通过旧书、传说、历史记录等,少数人开始怀疑,外面的世界远比摄像头精彩,那里有海洋、有蓝天、有绿树,还有无数生命。真相因此成了“筒仓”秩序的最大威胁,不同势力为此激烈博弈。

类似设定在西方文化颇有传统,其源是柏拉图的“洞穴之喻”。

在柏拉图看来,人类皆为“洞中的囚徒”,受本能与环境束缚,永难认识真相。当我们说“玫瑰是红色的”,却不知世上本无红色,那只是光谱中的一小段波长。我们对红色的喜爱与激情,皆为妄念。

作为“洞中的囚徒”,离不开乌托邦的加持。乌托邦将我们从稀碎的日常中捞出,唤醒了其中的自我,并提醒我们不断超越局限,向边际探索。所谓启蒙,即乌托邦与个体的相遇。然而,随着现代世界的屡屡受挫,人类意识到:乌托邦未必靠谱,它会变成“敌托邦”;我们并没走向自我解放,只是从苦难走向更大的苦难。

自上世纪中叶开始,对“敌托邦”的恐惧渐成主流,我们惊讶地发现:“X托邦”作为人造愿景,已脱离了人类的掌控,反而将人变成它的工具。特别是网络技术突飞猛进,让个体日渐沦为彼此隔绝、相互雷同、丧失意义的存在。

《羊毛战记》抓住“敌托邦”议题,既有广泛受众基础,又有现代性批判的学理积累,可谓“髦得合时”,想不成正剧都难。然而,“堂堂之阵”只坚持了前两集,便迅猛地滑向肥皂剧。

原因有二:

其一,《羊毛战记》中的“敌托邦”堪称近五十年同类作品的剪辑大全,等级森严的社会、程序员掌控一切、处处有密谋、底层生活艰难、环境阴暗、管理深入个人生活细节、摄像头伪造出的外部风险……满满都是《饥饿游戏》《移动迷宫》《分歧者》《V字仇杀队》《雪国列车》等的影子。在《羊毛战记》的华丽镜头下,创作已被阉割殆尽。

其二,《羊毛战记》提供的只是“敌托邦”的刻板印象,而非对人性的深入解剖。如果不是幸亏有个粗暴女主,改变将终止,“筒仓”永远是“筒仓”。《羊毛战记》似乎想告诉观众,找到“超人”就能打破“敌托邦”。可“超人”本身,不也是“敌托邦”吗?

反“敌托邦”本是思想大厦,可《羊毛战记》就能把它简化成“好人打败坏人”。既无原创度,也无深度,这让《羊毛战记》根本无法靠思想来留住观众,只好在剧情上穷凶极恶。在已播出的7集中,每集都有独立性,都自带发生、发展、高潮、结尾,可再怎么折腾(其中不乏翻车、穿帮处),把悬念玩尽,终会露出马脚——说好了要装成思考者,可它只会用杂耍。

《羊毛战记》真正让人惊叹的,是它甘于平庸、绝无才华与雄心,折射出深层的危机:在移动互联网时代,人类思考正浅薄化,除刻板印象、娱乐、搞笑之外,创作者已找不到表达精密思想的工具,甚至搞不明白幻想与幻异的区别。

幻想离不开批判,是对现实的反思;幻异则是用原始人式的本能幻觉,来缓解现实压力。前者在追问,后者在“躺平”。在《羊毛战记》中,没有真实的焦虑,更没有解决方案,它的全部目的就是讲个冒充新颖的故事。导演、编剧和演员们其实根本不关心世界会不会成“筒仓”,我们是否已陷身其中,他们唯一关心的,是帮投资人赚回真金白银,并分到自己应得的那一份……而这,不正是一个真正的、深不见底的“筒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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