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中嘉靖为什么吃个药要藏着掖着?
看到很多高赞,其实都没说到点子上。什么嘉靖要维持神仙的人设,什么涉及面子问题。这在我看来都不是重点。在嘉靖同意服李时珍的药那刻起这些就都不再是问题了。
他之所以藏着掖着,仅仅是因为那个时候,除了黄锦,嘉靖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在本剧中嘉靖第一次发病是在知道海瑞六必居题字事件后,徐阶来到宫里奏对抄家严世蕃他们的结果以及分银子的事。在嘉靖发病时要丹药时,徐阶说了一句:要不还是请太医吧。结果嘉靖回的是:想让我死吗?
这里嘉靖肯定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所以此时比他不是神仙被人拆穿更让他害怕的是有人知道自己快死了。此时的嘉靖就像一只将死的老年狮王,害怕族群里的年轻狮子会在此时挑战它的权威,趁机直接上来把它撕成碎片。
所以此时徐阶作为裕王的师傅跟近臣,说的请太医等于是让自己儿子裕王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那么他会如何做呢?会不会趁机逼宫逼自己退位?
千万别说这怎么可能,嘉靖为什么对海瑞六必居题字事件这么生气,还要裕王把这几个字写了挂六必居去,其实就是怀疑裕王指使海瑞这么做的。海瑞到底说了什么,嘉靖听到的版本又会曲解成什么样,这部分可以看这篇。
《大明王朝 1566》中六必居的老板,时时刻刻被锦衣卫给监视着,那他怎么做生意?而我曾经也在另外一篇文章中分析过,中国古代帝王跟储君的关系很多都是非常微妙的。虽然名为父子,但因为最高权力的集中皇帝一人,其实父子之间很难保持亲密。更别提嘉靖这种“二龙不相见”理论支持者几十年连裕王的面都不见的主了。历史上真实的裕王就是连嘉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
所以一个皇帝越到了老年,越到了他的掌控能力下降时,他就会本能的越害怕自己的位置被储君夺去。更别提历史上这么多活生生的例子了。
那个搞胡服骑射等一系列改革的战国雄主赵武灵王可是被自己的亲儿子,后来的赵惠文王活活饿死的。史称“沙丘之乱”。
那个改唐为周的一代女中豪强武则天也是晚年重病之时被自己的儿子李显,宰相张柬之等人发动兵变,最终逼自己退位,史称“神龙之变”。
那个平定乱世,统一天下的宋太祖赵匡胤就不必说了,最后弥留之际的“烛影斧声”的故事世人皆知。
所以嘉靖帝这个年老又重病缠身的帝王,此时的反应就是非常真实的。因为他明白,就算裕王仁厚,也保不齐身边有想要借机成为从龙功臣的近臣怂恿跟裹挟的。就像武则天也没想到自己那个窝囊儿子李显敢搞兵变对抗自己。
而此时陈洪看到嘉靖的状态,也是表情逐渐变得失落,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切之情。这也侧面说明了陈洪对嘉靖并没有那么忠心,他此时失落主要是没有机会抱裕王大腿以后绝对会大权旁落罢了。陈洪的不忠心嘉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我之前也写过文章,有兴趣可以去看。这也是嘉靖吃药必须藏着掖着的原因之一。
所以对于这种情况,嘉靖开始安排后事了。
于是你才会看到吃了红丸稍微缓过来点的嘉靖给陈洪下旨,让陈洪把冯宝赶出裕王府,就是为了防止自己一旦一病不起时冯宝来回传递消息裕王会借机逼宫。
于是你也会看到嘉靖虽然万般不舍,仍然给了吕芳仙符找了个由头打发他出宫了。还是因为自己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估计没几天活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得给自己这个老伙计最后一个好的归属。所以嘉靖虽然不舍得,虽然自己也是偷偷流泪,但他仍然只能这么做了。
而随后便来到了题主说的嘉靖喝药都藏着掖着的片段。一开始就是黄锦捧着药罐藏在自己的斗篷里生怕被人看见,当然主要还是害怕陈洪这个二五仔知道嘉靖不行了搞一些通风报信的事。而陈洪也机敏的发现了这一点,虽然他不知道黄锦藏的什么,但他也想一探究竟。
但嘉靖马上就给黄锦打圆场,说你们聊什么呢,言外之意就是让黄锦赶紧进来,于是陈洪才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而此时的嘉靖还是不放心,又让黄锦把殿门关了。此时我们也看到嘉靖见到黄锦才卸下伪装,抱着自己冷的直哆嗦。这里有个细节就是黄锦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帮嘉靖把厚衣服给穿上了,嘉靖也并没有拒绝。要知道嘉靖往年可是大冬天穿单衣的主,陈洪在的时候他仍然穿单衣,就是害怕陈洪这种二五仔察觉自己身体的异样。但是黄锦来了,嘉靖就卸下了一切伪装,因为黄锦确实是他目前唯一真正信任的人。
这时候嘉靖还在说自己没病这是过关的征兆。这时候嘉靖其实并不是还真信自己是神仙不死那一套,他说这些无非是让黄锦宽心。
因为道理很简单,他要是现在还信那一套,压根就不会喝李时珍的药而是接着磕他的红丸了。他这时候就像一个病重躺在床上的父亲,面对儿子询问自己感觉怎么样时,强颜欢笑说一句:没事的,爸不疼,就是小感冒,过两天就好了。
而黄锦的这一声哭就等于是知道嘉靖这是在安慰他,并且说过关不过关的两说,反正你药得吃。而嘉靖也罕见的表现出亲善的一面,没有生气,只怪黄锦啰里啰嗦的。
这时候嘉靖也难得卸下所有的那些怀疑与心机权谋,整部剧中难得的好好说话。他先是关心让黄锦慢点小心烫,在得到黄锦说自己皮糙肉厚的回答后又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并且在黄锦说喝了病就会好之后,嘉靖还是故意坚称自己没病,但最后也拗不过黄锦,说你说朕有病,那朕就有病。就像一个老小孩耍赖皮一样。
这也是我为什么坚持说嘉靖不是为了什么面子,什么神仙人设才喝药藏着掖着的根本原因。因为道理很简单,李时珍是在给裕王看病的,你嘉靖喝的药是李时珍开的,那么起码裕王跟他身边那几个人都知道你病了。而只要喝了药,你当然就再是神仙了,所以嘉靖藏着掖着是防陈洪的,至于为什么嘉靖之前忌惮裕王的人知道内情,现在却敢让裕王的人知道了,这个我们后面再说,此处且按下不表。
此时黄锦也顺着嘉靖的话说这药吃下去后嘉靖的身体已经大为好转了,等到开春后身体就完全痊愈了。这种吉祥话嘉靖这辈子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历史上真实的嘉靖也是个喜欢各种祥瑞的主,但此时黄锦说出来嘉靖肯定心里也是暖的,也有了对未来的期待。
然后嘉靖聊起了吕芳有没有书信来,其实翻译过来就是:朕想吕芳了。在得到黄锦否定的回答后嘉靖又一次罕见的落泪了,说吕芳把咱们都忘了。
我之前写文章就提过,真实嘉靖朝的大太监就叫黄锦,本剧中吕芳的角色就是以真实历史上的黄锦为原型创造的。历史上的黄锦是嘉靖帝出生时就被派去给嘉靖当大伴,后来明武宗朱厚照,也就是嘉靖的堂兄去世无子也无亲兄弟,嘉靖帝继位后黄锦就随着嘉靖帝回到宫里。所以剧中以这个黄锦为原型创造的角色吕芳,他与嘉靖的关系就像剧中冯宝跟小万历的关系。那种几十年的亲密关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然后黄锦却说,吕芳这辈子也好,下辈子也罢,都不可能忘的了嘉靖,这种情分是分不开的。并且又侧面敲打陈洪,说某些人(陈洪)身在主子身边,却心里没有嘉靖。
这里也说明了黄锦与嘉靖关系的亲密,如果是旁人说这话,以嘉靖多疑敏感的性格,绝对会怀疑黄锦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是不是有人指使啊,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心思啊。但嘉靖却啥都没说,听完只赞同了黄锦的说法。
这时候嘉靖难得的说了心里话,说自己从小父母就没了,也没有兄弟,身边连个贴心的人也没有,除了吕芳也就是黄锦了对他真心了。
这里提一嘴,历史上的嘉靖帝是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妹妹的。但这个哥哥出生仅5天就夭折了,两个姐姐一个9岁夭折,一个19岁去世。只有这个妹妹活了29岁,当然到了嘉靖四十四年的这个时候也已经去世多年了。
这时候黄锦听到这个话想起吕芳忍不住哭起来,嘉靖马上就制止了他,说不怕别人听见。就像我说的,嘉靖要藏着掖着喝药的原因跟他此时不愿黄锦大声嚷嚷让人听见的原因是一致的。其本质还是他已经觉得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而此时黄锦却说自己哭不为别的,还是因为自己的干爹还有裕王的一片忠心不能被埋没了,于是说到了嘉靖吃的药其实不是太医开的而是李时珍开的,是吕芳临走前跟裕王商量好了的。
这里有个细节就是嘉靖让黄锦就坐到自己边上讲,也是因为对黄锦还有吕芳,裕王忠心的认可。这也是为什么嘉靖一开始怀疑裕王逼宫后面却会主动想要退位了做太上皇,让裕王接位的原因。
这里我提一嘴,其实嘉靖这种虽然整天疑神疑鬼,敏感喜怒无常却偶尔能表现出温柔一面性格还是因为他早年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陪伴的缺爱境遇造成的。在心理学中有一个概念叫补偿效应,说的就是童年未被满足的需求不会消失,他会在成年后以另外一种方式补偿回来。早年的缺爱经历让嘉靖对于真正给予过自己爱跟关心的人有着异于常人的包容心跟亲切感。所以他才会在自己可能大限将至时让吕芳出宫保他平安,也会最后让黄锦瘸着腿去赦免海瑞以换取清流对黄锦的感激。
听完黄锦的“自白”嘉靖则是直接没好气的说黄锦你这傻乎乎一个,我这几十年玩人治人,你这点道行瞒得过我?我早就知道是李时珍开的药了,就是配合你演戏罢了。
用一句歌词形容就是: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别逼一个最爱你的人即兴表演。
黄锦憨道:主子是怎么知道的。
嘉靖这时候也没再搞什么鬼画符弄四句诗打四个字让黄锦猜。直接说说这事本来就是吕芳求了自己让你去办的,你还以为真能骗的了我万寿帝君?这里黄锦也是直接说了自己就是个笨人,被你们整的cpu都烧了。
嘉靖却是若有所思的说:笨人好,笨人跟自己贴心。到了这里其实我们也可以说一下为什么嘉靖一开始害怕裕王会借机逼宫,害怕清流会找茬拥护裕王提前登位到了这里却不再怀疑,甚至后面还会决定提前退位让裕王接班。
因为道理很简单,嘉靖把冯宝赶出裕王府还让裕王把海瑞六必居题的字写了刻匾挂出来,这些事为的什么裕王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什么意思。就算裕王看不出,徐阶高拱张居正还有李妃一个比一个精明,怎么会不知道嘉靖啥意思?可哪怕嘉靖做的这么绝裕王还是没有翻脸,仍然想方设法让李时珍给嘉靖看病,这时候裕王大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让李时珍走,让嘉靖自生自灭,但裕王并没这样做,反而跟吕芳一起想办法让嘉靖吃药。对于从小就没有多少亲情之爱,长大后又陷入一次又一次政治斗争的嘉靖这绝对是让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他喝药时连怀疑都没怀疑过。但凡他有一丝怀疑,那药都不会这么痛快的喝下去。
而他怀疑的清流们,在内阁议事高拱也是拼着嘉靖震怒也要让李时珍来给他看病。而徐阶更是看出了此时冯宝被赶出裕王府背后是病重的嘉靖对于裕王的忌惮,为了不再加深他们父子间的误会才拦住了高拱。并且让朝廷所有人不许上疏捣乱,不准打扰嘉靖养病。
所以无论是裕王还是清流,都让嘉靖释去了对他们的怀疑,而在嘉靖看来,与其到了自己真的病重不能动弹了产生什么新的变故,还不如就此隐退放下手中权力让裕王登基来的好。
黄锦却不认可嘉靖只有笨人才贴心的说法,他认为像吕芳跟裕王都不笨,但也都跟嘉靖贴心。并且以李时珍举例子,说李时珍当年被嘉靖从太医院给弄走的,结果这么多年了回京说是给裕王看病,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着嘉靖。
这时候嘉靖也说黄锦说的对,但嘉靖的观点仍然是这世上只有笨人跟直人靠得住。因为这两种人都不会跟嘉靖耍心眼。我们站在上帝视角看嘉靖是绝对不认同他的这种偏激的价值观的。历朝历代贤君圣主的手下哪个就靠笨人跟直人做事而聪明人都不值得信任的?
但这里我还是要给嘉靖打个抱不平。嘉靖会有这种思维其实也并不是他的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并非正常流程继位的。
我们知道有明一代基本的继位政治逻辑是储君立下后就会有翰林院派遣那些饱读诗书的院士来作为储君的师傅。明面上是希望这些大儒能够教好自己的储君以期大明的后世君王都是明君圣主,但实际上这些师傅们因为与储君的朝夕相处,逐渐变成了储君继位后的政治班底,也就是我们俗话说的自己人。基本上储君继位后都会第一时间把自己曾经的老师直接提拔进内阁,甚至直接任命为首辅统领百官代替处理各种复杂的政治事务以及贯彻落实自己的政治主张。而有了之前老师学生这重特殊身份,君王对这些臣子的信任往往是超越一般关系的。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裕王登基后便将高拱提拔进了内阁,最终成为隆庆朝的内阁首辅。再后来万历也是登基后将自己的老师张居正提拔起来,并且一路放权,最终促成了张居正的改革。甚至明武宗朱厚照再怎么允许刘瑾找茬构陷大臣,但在刘瑾把自己老师杨廷和给赶到南京后也跳脚命令刘瑾把自己的“杨师傅”马上给请回来。
而嘉靖作为一个因为自己堂哥明武宗朱厚照没有亲兄弟也没有子嗣从而导致偶然继位的幸运儿。他本身并非储君,自然也就不像那些正常继位的大明皇帝一般有自己的政治班底,又因为一上来的大礼议事件让他对大明文官集团产生厌恶,导致了最终他行政风格的剑走偏锋——笃行平衡之术而非真正能够相信自己的臣子。
所以我们也可以看到,跟嘉靖有着相同继位经历的自己的玄孙,也就是孙子的孙子——崇祯帝朱由检,我们今天抛开崇祯帝在明朝灭亡的事情上需要负多大责任的问题,我们只说他与嘉靖相同的疑神疑鬼以及对臣下的猜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非正常继位而没有政治班底。就像崇祯的哥哥,著名的木匠皇帝朱由校,再怎么不管事也还有自己老师孙承宗可以信任。
然后嘉靖就举例子,说有些人虽然他觉得烦但也知道他们是为了自己好,所以也不会跟他们过不去。在黄锦回答了李时珍跟海瑞以后嘉靖也是嘿嘿一笑说你小子也不算太笨。
而吃了药后感觉良好的嘉靖也决定去看一看马上完工的电竞房。并且在路上也跟黄锦说了要退位的想法。
其实这里我还是想说,嘉靖可能算不上一个好父亲,毕竟自己这么多年二龙不相见也没怎么管教过裕王。但他仍然做到了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情。为了让自己这个儿子以后路走的顺一些,甚至自己孙子的路走的顺一些,避免像当初自己草草继位而无自己的政治班底的情形。于是他早早的就将他认为的贤臣徐阶高拱张居正派给了裕王当师傅。并且还把张居正派给了万历当师傅。而他最终看似轻松的一句退位让裕王继位,对于他这种权力欲极盛的君王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但就像我说的,嘉靖早年亲情的缺失他才会在成年后那么的渴求亲情,所以他才信任吕芳跟黄锦,所以才会得了孙子万历后一出手就是十万匹丝绸的赏赐,现在经过了这样自己重病自己儿子仍然不计前嫌想方设法要救自己的事后,他同样信任自己的儿子,所以他决定将他这辈子最珍视的权力让给自己儿子,也是把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信任交给了他。就像有一句话说的那样:那些善于给别人制造浪漫与惊喜的人,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所以他们才会希望把喜欢表达给自己爱的人,看到他们开心的模样,就好像自己也被这样对待过,其实他们心里真的很渴望被这样对待。
同样的,对于嘉靖,如果他曾经有一个像他这样的父亲能够在幼年时为他安排上徐阶高拱张居正这样的三个贤臣作为老师辅助自己,他又何尝不想好好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