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糖了,有没有甜甜的小故事?
(已完结)
又重生了,这次我决定离婚了。
当晚,我说:“要不咱两这日子别过了吧!” 他学识渊博,而我连字都不认识一个。
这婚本来就不合适,要不是娃娃亲,两人怎么都碰不着。 既碰不着,那就不碰便是了。
我翻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离婚报告。
我不识字,而我的丈夫却是村里难得一见的大学生。
我只是厂里的女工,每天干着固定的工作,每月领着固定的薪水。
我人生的愿望只有和我的丈夫和睦相处,平平静静过一辈子。
可是,我配不上他,我被他抛下了。
三次,他都不要我。
第一世,他抛下我外出经商,我去找他路上被车撞死了;
第二世,他抛下我时,我百般哀求不让他出去,可我还是被抛下了,我找到他时,他家里已经有个很漂亮的女人了; 第三世,我开始认字,开始学得乖顺,戒掉他不喜欢的泼辣大嗓门,可他还是抛下我了。
所以,最后一次,我选择放他自由......
1983年5月,谭阳镇。
方芷看着周围贴着的‘囍’字,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她竟然又一次回到了二十年前!
得到了第二次重生!
第一世,她从大字不识的孤女农妇,因一张爷爷去世前留的娃娃亲婚书嫁给部队大院里的周家做媳妇儿。
然而结婚第三个月,她就被丈夫周淮丢下。
后来她终于鼓起勇气去深市找他,结果刚下火车就被汽车撞飞,临死都没能见到丈夫一面。
大概是上天见她也命苦,咽气后她竟然重生了。
第二世,方芷有了经验。
想着是周淮去了深市这个家才支离破碎的,她便竭力阻止周淮去城里,结果不言而喻,她又一次被抛下了。
但她并没有放弃,又一次去了深市。
这次,她躲过了那场车祸,也顺利找到了地址。
结果却发现周淮在深市早已经和别的女人安了家。
方芷那一刻觉得天都塌了,拉着周淮又哭又闹,骂他负心。
而周淮从始至终态度冷冰冰,看她的眼神嫌弃得就像在看地上的蛆虫。
——“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没读过书还没教养的泼妇!”
后来方芷在2003年孤单死在深市落破地下室时,这句话依旧死死记在她的脑海里。
没想到老天让她又重来了一世。
这一世,她累了,不想再追着周淮的脚步走了。
方芷打量着房间
挂在墙壁上那本厚厚的日历撕了一半去,正停在——1983年5月16日。
这是她刚跟周淮结婚半个月。
方芷愣了神,她记得这个日子。
今天晚上周淮会跟家里宣布要去深市,从此,周家鸡犬不宁,而她的命运也缓缓滑落深渊。
果然,到了晚上。
当一家子人齐聚饭桌上,吃饭吃到一半。
周淮放下筷子,张口就是:“爸,妈,我准备去深市做生意。”
桌上一瞬死寂后。周父勃然大怒:“胡闹!让你参军你不参,居然想去做个体户!你要是敢去,老子打断你的腿!”
周母回过神也忙道:“周淮,你不要胡来,你这刚结婚才半个月怎么就要走?方芷,你也快劝劝你男人……”
方芷听着跟前两世一模一样的话,不觉握紧了筷子。
她看着周淮看向自己时不耐烦地皱着的眉头,心口更是隐隐刺痛起来。
而她更知道,接下来周淮会说出‘她还不配对我指手画脚’,然后直接起身离开。
方芷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我支持周淮去深市。”
方芷的话让桌上瞬间寂静了,所有人惊讶得失声。
最惊奇的就是周淮。
结婚这大半个月,但凡他晚回家一点,方芷就要大嗓门嚷嚷得整个大院都知道。
现在他要去千里外的深市,她居然说支持!
但方芷的话,却让原本暴怒的周父,神色愈发难看!
周母更是冷声呵斥:“方芷,知道你想帮你男人,但你不懂就不能乱说话,光知道跟着瞎胡闹!”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回到房间。
方芷用帕子擦了脸,上炕去。
周淮当即往里侧移过去,跟方清芷一人一边。
结婚这半个月,两人没有亲密过。
昏黄灯光下,周淮英俊的侧脸映入方清芷眼眸。
他英俊,有才干,要不是娃娃亲,他于她来说就像那天上的星星,怎么都碰不着。
好吧,既碰不着,那就不碰便是了。
见周淮避她如蛇蝎的样子,方芷叹了口气,语气诚恳道。
“周淮,要不咱两这日子别过了吧。”“你什么意思?”周淮愣住了,转头看她。
结婚后,满镇子都知道他周淮有个管事婆媳妇儿,都说方芷恨不得把他拴在裤腰带上了。
周淮一个大男人,听了这种话,心里对方芷的厌恶更深。
可今天方芷也不知中了哪门子邪,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
“娶了我这么个粗妇,你心里很不好受吧?”方芷开口问他。
周淮一愣,并没有接话。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我也的确配不上你。”
方芷却声音平静:“你是大学生,我连字都不认识一个,这婚本来就不合适,我也不想耽误你,等以后你要是有喜欢的人了就跟我直说,我们到时就各过各的。”
方芷这话一出。
周淮震惊得都呆了,回过神来,他怀疑的皱起眉:“当真?”
方芷点头,又主动提出:“要是你不放心,咱两可以立个字据,你来写,我就按个手印吧。”
周淮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一个女孩说到这个地步,他也缓了语气:“你知道就好,婚姻本来就该情投意合,我们这样,对两人都不公平。”
“是啊……”
方芷这么说着,心尖却泛起细麻的苦涩。
周淮很快起草了一份‘结婚协议’。
签下名字后,方芷也马上摁下了手印。
收好协议,周淮松了一大口气:“那我们就暂时以朋友相处。”
意料之外的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他也大方起来,甚至还替方芷主动铺了床。
隔天。
方芷照常起了大早,忙活了一家人的早饭。
对她的厨艺,周家人向来满是夸奖。
“自从方芷进了咱们家,这口福不小。”
方芷笑:“我也没别的本事,就能做点吃的。”
周母边吃着,想想又压低声道:“方子,你要再劝劝周淮,他爸昨儿被他这事气得一晚上没睡好。”
方芷还没回话,抬眼就看见周淮过来。
他显然将这话听了个正着,拧着眉头冷冷道:“妈,我决定的事,你让谁劝也没用。”
说完他连早饭都没吃,直接转身就走。
屋里气氛顿时僵住。
方芷将手在身上围裙擦了擦,勉强笑笑:“妈,周淮不会考虑我的意见的。”
见状,周母也说不下去,反而想着儿子儿媳的关系问题,深深叹了口气。
吃过早饭,方芷换上厂服去上工。
自从结婚后,周家就给方芷安排了份工作——在纺织厂做女工。
但方芷知道,这厂子半个月后就要倒闭了。
第一世厂子倒闭她没能找到新工,但不放在心上,觉得有周淮在养家不怕,结果周淮没多久就丢下她走了。
第二世时,她还是没醒悟,失业后就光顾着纠缠周淮了,导致周淮提前走了。
而现在方芷准备为自己筹谋。
于是下工回家路上,她努力去找新厂子的工作,但别人一听她字都不识一个,很快拒绝,甚至还有人嘲讽。
“扫盲都扫了几十年了,怎么还有不识字的?”
嘲讽让方芷面色一白。
她又想到了前世周淮的轻视,心口一痛。
一无所获回到家。
收拾家里时,方芷看见了周淮堆在房间角落里的课本。
前两世,她总是敬畏这些书本,但想想,两世为人,她吃的不还是没读书的苦?
晚上,周淮回来后。
方芷就找上他,指着那堆书小声问:“周淮,我能不能借你那些书看看呀?”
从方芷口中听到‘书’这个字,周淮新奇地瞅她一眼。
“可以,”周淮随口同意,又露出狐疑神色,“你看得懂吗?”
方芷知道他看不起自己,也坦白摇头:“看不懂,随便看看。”
周淮也是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
“拿去看吧,别弄坏了。”
“不会的。”
周淮走后,方芷翻开扉页,目光倏地顿了下。
虽然她认得的字少,可‘周淮’三个字她是认识的。
然而这本书上的名字,却不是周淮的。
方芷对着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对,读出来。
“李静欣。”
霎时,她脸色变了。
这是前世周淮在深市那个女人的名字。
方芷盯着那个名字看了许久,但最终苦笑一声,开始看书。
是或不是,对她来说,还重要吗?
周淮回来时,撞见方芷居然真的在看书。
他心底觉得稀奇,悄无声息走到方芷身后,这才看见她不知道从哪翻出了小截铅笔,正认真在旧报纸上写字,只字一个个都歪七扭八的。
看了一会儿,周淮忍不住纠正:“写字笔顺错了。”
方芷被吓了一跳,脸顿时红了,就要把纸本藏起来。
“看好,是这样写。”
周淮却从她手里抽过铅笔,一笔一划写给她看。
没想到周淮安教自己,方芷愣住了。
半晌,她才磕磕绊绊地点头:“知、知道了,谢谢。”
周淮看她又写了一遍,才转身上炕睡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周淮早出晚归。
方芷知道他是在找货源,解决货源后,他就会直接去深市了。
很快,两人应该就会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这天。
周淮回来得早,见他闲着,方芷才鼓起勇气上前:“淮安,这个方程式的解法你可以教我一下吗?”
听她口中说出‘方程式’这个词来。
周淮又一次惊住了,上次她才字都不识几个,现在居然就知道方程式了!
这可不是初学者能问的问题。
周淮看完题目,认真将解法跟她说了。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方芷一口惊喜应下,顺便还举一反三解出了其他几道题:“这题答案是3,这题是7,是这样吧?”
周淮诧异点头,这时他还只是觉得方芷在数学这门课上比她其他课灵光多了。
隔天。
周淮送了方芷崭新的文具包,里面是一支仙鹤牌铅笔、一块橡皮、以及“学雷锋”拼音本和算数本。
“以后就用这个吧,比旧报纸好。”
方芷怔然接过道谢,心口却莫名酸苦得难受。
前世,周淮从没有主动给她东西过。
原来只要她不奢求他爱人的位置,他们也能如此和谐相处……
半个月后。
方芷厂子跟前世一样宣布倒闭。
回到周家,提起这件事,周家人不当回事。
周母更是说:“那你就安心在家待着,让我们周家多个大胖小子!”
闻言,周淮沉下脸直接回屋。
周母叫不住儿子,只好拉着方芷,给她塞了两张《庐山恋》电影重映票。
“明天晚上,你们两个记得去看。”
在周母蕴含深意的笑里中,方芷捏着电影票跟上周淮安。
看着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周淮,她斟酌开口:“妈刚刚说的话你别在意,我也不会当真的。”
但周淮只是随意‘嗯’了一声,神色也冷淡得很。
见状,方芷心情莫名低落不已。
回到屋里。
周淮直接就上炕翻过身去:“睡了。”
“……好。”
方芷心绪复杂,捏在手心里的电影票就怎么都送不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
方芷盯着电影票很久。
前两世她都没有去看过电影,没去过电影院,觉得电影院是文化人才去的场所。
现在自己虽然识得几个字了,总归有怯,但……
纠结半天,方芷最终还是决定去看。
为此,她还特意穿了自己衣柜里唯一一条红裙子。
这还是周家给她的彩礼。
她本就是农村人,家里穷,嫁过来时,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周家给的。
人民电影院门口人很多,售票窗口排了长队,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
门口还有很多小摊,卖饮品的小零嘴的什么都有。
方芷觉得新奇多看了几眼。
就听见门口有人拿着喇叭喊:“上一场结束了啊,下一场要看庐山恋的同志们,拿着票来这里入场了!”
人群攒动,方芷也忙照样学样过去。
结果才走两步,方芷目光突然定在大门出口。
那里——周淮正和身旁女生相携而笑。
那女生张脸,她几辈子都忘不了——正是李静欣!
对上眼神。
周淮一愣,就朝她走了过来。
方芷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穿着跟李静欣一模一样的红裙子。
两人站在一起,自己又黑又土,而李静欣烫着时髦的羊毛卷,皮肤白皙,光彩亮人。
她还没回神,便听周淮皱起眉头问:“方芷,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芷一下变得局促起来,她下意识就藏起了电影票,含糊道:“没什么,到处走走。”
这时,却听李静欣一脸天真地问。
“周淮,这位大姐是谁?你们家请的保姆吗?”
轻柔一句话像一巴掌打在方芷脸上。
她脸色一白,攥紧了裙子。
见周淮脸色也不好看,方芷明白,他大概是也觉得她丢人了吧……
低下头正要走,方芷却听见周淮介绍自己:“静欣,这是跟你提过的,我的妻子。”
方芷浑身一震,失了神。
她怎么都没想到周淮会这样介绍自己!
他的妻子——这句她活了两世,拼了命都想从周淮嘴里听见的话,竟就在此刻轻易从他嘴里说出……
心口像被人攥在手心揉捏,这一瞬,方芷竟有些想哭。
是感动?还是难过?
心中更多的东西,她却是无法表达的。
方芷不说话,李静欣则捂嘴大惊,听起来满怀歉疚:“原来是嫂子,真是不好意思,怪我怪我,我以前总觉得周淮要娶肯定是娶高知女生,没想到您这么……质朴。”
方芷听着,勉强挤出笑来。
“是多亏了周家不嫌弃,认了我做媳妇儿。”
李静欣脸色一僵。
旁边的周淮已经开口说:“静欣,那今天就这样吧,我们该回去了。”
随即他便带着方芷离开。
回到家。
进了房间,不等方芷再说什么。
周淮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以后不要穿这裙子了。”
方芷一愣,揪紧了手:“……为什么?”
周淮不在乎的直接开口:“你不适合。”
说完他就拿着脸盘澡巾出门了。
方芷却脸色煞白地僵在原地,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丝枯黄毛躁,皮肤粗糙,大红色的洋裙子在她身上不伦不类。
她突然明白,周淮之所以带自己离开电影院,恐怕是不想她再继续丢他的脸。
从窗缝挤入的风吹红了她的眼睛。
方芷忍着胸口难以抑制的闷痛,狼狈换下了裙子,把它压在了箱笼最底层。
第二天。
方芷提着菜篮子出门赶集。
回来路过一家废品站,看见老板在将一摞书随意扔到打包站的车上。
她现在已经认识很多字,眼尖的看清最上方是本线装的《论语集注》。
那一堆,几乎都是这样的老书。
不忍看它们变成造纸厂的纸屑,方芷下意识上前问:“这些书能卖给我吗?”
“都是些没人要的垃圾,你确定要吗?”
“给我吧,多少钱?”
“称重的,你全要的话给伍ᴸᵛᶻᴴᴼᵁ角吧!”
方芷直接给了,然后艰难抱着那大摞书走回家。
刚走进院子,就被邻居徐桂花见了,她立即嚷嚷道:“周家媳妇儿,你买这么多破烂书做什么?”
方芷拘谨一笑:“看。”
徐桂花一听,却是笑了:“知道你好不容易买点书想装装文化人,我本来也不想揭穿你的……”
她眼神透出几分讥讽笑意。
“不过方芷啊,你没读过书可能不知道,这书啊得去新华书店买,你这废品站买回来的东西就是垃圾!”
她的嘲讽辛辣无比,说得方芷脸色微白。
但方芷却没多说什么,安静背着书回家去了。
刚把书归置好。
大门外就传来周父的怒斥声。
“你跑啊!胆子肥了!”
方芷跑出去一看,发现周淮浑身是土,脸上有伤,手脚都被周父用麻绳捆住!
她一惊,忙跑过去:“爸,你这是……?”
周父怒气冲冲,指着周淮:“说了不准他去深市,这小子还敢偷摸着去搞货源,得亏让老子逮住了!”
方芷一愣,看向周淮,却见他神色冷冰冰,看也不看她一眼。
周父看他这样子就来气,直接将他关进了柴房。
“给我好好在柴房里待着,别想出来!等明天一早老子就给你送部队去!”
说完,周父还警告家里人:“谁都不准给他开门!”
柴房门关上的瞬间,方芷对上周淮桀骜不服的眼神,脚步便是一顿。
晚上。
周淮躺在柴房挣扎着想解开绳子。
可老头绑绳子实在专业,他捣鼓半天也没能松一点点。
突然,柴房门被人推开一条小缝隙。
他一愣,竟看见方芷悄摸着从门缝里溜了进来!
方芷用小刀帮他把绳子割开,又递给他一个手提包。
“你走吧,我帮你收拾了几件衣服,另外这里是三十块钱,是我之前打工攒下来的,不多但够你去深市了。”
周淮回过神,大为不解:“为什么?”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你会成功的。”
方芷说得平静又笃定,她不过实话实说,周淮却失了神。
从他下定决心去深市淘金,周围根本没人支持他,这是第一次,有人比他自己还相信自己……
屋外传来鸡叫声,方芷赶紧推他:“快走吧!”
周淮提着包,大步朝外面走去。
看着他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
方芷唇角不由溢出一个苦涩笑容。
她明白,从这一刻起,自己和周淮真正走向了两个世界。
天上阴云密布,空气也闷沉无比。
周家院子里。
方芷被罚跪在庭院中央。
周父在她身前厉声呵斥:“他糊涂你也糊涂是吧?居然敢偷偷放人!”
周母在她旁边哭泣:“方芷啊,我知道你是想对淮安好,但你这是害了他啊!”
方芷终于忍不住开口。
“爸,妈,周淮有能力有见识,不一定非要参军才能实现价值,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国家都将深市设立成经济特区了,周淮没准就能在深市成就一番事业呢?”
这番话让周父愣了。
从前他只觉得方芷朴实,虽然的确和儿子有差距,但是个好媳妇,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见地,倒是稀奇。
但尽管如此,他该罚还是罚。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怎样,你这事做得不对,就在这里跪到晚上!”
方芷低着头,腰板却挺直:“如果这样能让爸消气,我跪就是。”
周父哼着气甩手走了。
到下午,暴雨倾盆。
方芷仍是不吭一句,就这么跪了一天。
直到周母实在看不过眼喊她:“快起来!再跪人都要跪坏了!”
方芷却问:“爸现在同意周淮去深市了吗?不会再找人把他抓回来了吧?”
周母看着她不顾自己开口就问周淮安,直叹气:“你这傻孩子,老周!说句话啊!”
周父纵然满肚子气也不知怎么出了,冷邦邦道:“现在你们翅膀都硬了,老子哪还管得着!”
“谢谢爸。”
方芷这才松了口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方芷!!”
周母吓坏了,忙将她送去了卫生院。
方芷住了三天院才好,但总归这事告了一个段落。
之后一段日子。
方芷时不时会去废品站转悠,家里买回来的古书也越堆越多。
这天她拿着几本古书回来,邻居徐桂花一见她又嚷嚷开:“哟,周家媳妇儿现在是要开废品站了吧?”
方芷不想搭理她。
却听见另一个邻居也跟着笑:“什么周家媳妇儿啊,现在她丈夫都跑了,我看要不了多久周家就要赶她回乡下去咯!”
方芷神色一僵。
事实上,第一世确实是这样的。
周淮走后,她没了依靠,周家人对她也有了意见,她不想回乡下才去深市找人……
这一世,她不想再这样结局。
要在大院里立足,首先还是要能自己赚钱,总不能老是双手朝上问周家人要,这她自己要是周家人,也不乐意。
但厂子工作不好找,方芷突然记起那天去电影院时看见门口很多摊子。
这种大夏天,卖冰棍和北冰洋汽水正好!
说干就干!
方芷进了货,到电影院门口支起了摊位。
但真要卖时,她一时又有些犯怂。
周围摊贩都在高声吆喝,方芷手心全是汗,脑子一片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己终于喊出声——
“卖冰棍咯!2分钱一根!”
喊了两声后,真的有人过来了。
收到钱那一刻,她眼眶发热,竟突然想哭。
一天下来收摊回家后。
方芷算了算钱,居然赚了三块八毛五。
攥着钱,她唇角不由溢出笑来。
她突然有了希望,等将来和周淮分开了,她也能养活自己了!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
这天,方芷正和周母在家准备做饭时。
外面传来邻居的大呼——
“周婶子!你家周淮回来了!”
“你家周淮出息了,我们大院里第一个万元户!”
听见这话,周母忙拉着方芷跑去大院门口。
远远的,只见一辆崭新的小轿车从大路开过来。
周遭围观的邻居们都惊呼不已。
“天哪!这轿车是什么洋牌子?得花不少钱吧?”
“周淮真的出息了!我早说过他能成的!”
一片嘈杂中,车在周母和方芷面前停下。
周淮打开车门下车,一身西服,皮鞋锃亮,从后座拿出几大盒的补品。
周母不敢置信:“周 淮?”
“妈,我回来了。”
周淮眉梢间都带着意气风发。
所有人都在震撼之时,只有方芷神情平静。
在周淮看向她之前,她默默转身回了屋。
身后,周淮想说的话就这么堵在离开喉咙里。
大院热热闹闹了一下午,到晚上才终于安静下来。
晚上,周淮回到房间。
看着正拿着字典识字的方芷,他轻咳一声,从包里拿出三千块钱放在桌上。
对上方芷疑惑的眼神,他莫名有些不自在:“还你那三十块,连本带利。”
方芷明白过来,却只拿回了自己的那三十块。
“你借三十还我三千,那我不是成高利贷了?”
周淮惊讶挑眉:“你现在还懂高利贷这个词儿了?”
“我在看过的书里学的。”方芷忍不住笑了。
她笑起来右脸颊漾起个酒窝,周淮一愣,忽地才发现这竟是方芷第一次在他面前笑。
心跳突然慢了一拍,就在这时,周母在外面又喊他。
“周淮,这个麦乳精怎么吃,你给我说说!”
他忙起身离开屋子,说完麦乳精后又准备将买回来的补品一个个说。
周母却摆摆手:“行了,其他的我知道,你快去洗澡,再好好陪陪你媳妇!”
说着又忍不住抱怨:“你呀!人走得痛快,把你媳妇丢下,你爸罚她跪了一天你知不知道!”
周淮一怔,反驳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默然回到房间,屋内却没了人,他没细想,拿着澡巾就去家里澡堂。
推开澡堂门,掀开浴帘。
周淮瞳仁陡然收缩,只见昏黄灯光下——方芷正背对他在澡盆里洗澡。
蜜色的皮肤光滑细腻,腰肢比之前纤细很多。
周淮喉结滚动了几下。
风吹动浴帘,方芷忽地转过头来。
两人瞬间四目相对!
方芷惊叫一声蹲了下去!
周淮慌忙反应过来:“抱歉,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他急急退了出去。
方芷穿好衣服走出来时,脸又热又红,根本不敢看周淮。
“我、我洗好了,你去洗吧。”
周淮也尴尬地没敢看她:“好。”
方芷便飞快跑回了房间。
等周淮安洗完澡回来时,就见方芷背对他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
炕中间,则被她放了个枕头。
周淮没吭声,拉了灯上炕。
当晚,周淮却做起梦来,梦里方芷的背影挥之不去。
天还没亮他就醒了,身下一片湿濡。
他脸色难堪地又进了澡堂洗了个澡。
天亮后。
方芷照常准备出门去摆摊。
突然听见院子外吵吵闹闹。
然后就见徐桂花冲了进来,对方芷大喊:“周家媳妇儿,你摊上事了!”
方芷不明白:“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
门口进来一大堆人。
最前方的男人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举头投足温文尔雅。
相貌之盛,更是方芷见过除了周淮之外长得最好看的人了。
男人停在了方芷面前,问她:“请问您就是方芷,方女士吗?”
他说话声音不紧不慢。
方芷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女士’这种词,强压慌张点点头:“是,您有什么事?”
“您好,我是民清大学数院院长林序维,听说您从废品站买了很多旧书是吗?我能看看吗?”
一听他是为了那些书来的,方芷脸色一白,点点头:“我这就搬出来。”
挤在门口看热闹的徐桂花听了,立即嚷嚷开。
“都说让她不要捡了,这下好了!都让人大学院长找上门来了!”
“这位同志,这周家媳妇她要是因为这批书犯了什么法,可不能牵连我们大院其他人吧?”
每说一句,搬书的方芷脸色就白一分。
她也是真怕是不是自己不懂,买到了什么禁书。
就在搬最后一沓书时。
周淮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一手接住她的书,大步走在前面。
“林院长,我妻子她没上过学,这些书都是她乱买的,如果有问题,你跟我说就好。”
方芷一愣,心口便是一颤,一时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林序维抬眼看了两人一眼,表情依旧冷淡,拿着手里那本《论语集注》起身。
“不用担心。”
“我是代表学校为新建的图书馆来收书的,很多旧书珍本都难以寻到,找了很久才找到方女士。”
原来是这样。
方芷一下松了口气。
便见林序维看了看地上的书,张口说。
“这些书五十一本,有价值的可以一百一本,方女士愿意卖吗?”
这话一出。
全场鸦雀无声。
周淮也惊讶看向了方芷。
门口在寂静之后更是爆发出一阵热浪。
“这地上这么多本,周家媳妇儿!你是要发大财咯!”
“就是!周家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哟,周淮刚从深市发财回来,媳妇儿靠收废品也能收出个宝来!”
方芷是最震惊的一个。
她脑子嗡嗡作响,诧异看着地上的书。
这么多书,往少了算也有好几千!
见她不回话,林序维便又问:“方女士,如果你觉得条件不合适,我们可以再酌情加价,您看可以吗?”
方芷猛地回神。
良久,她攥紧手,听见自己说——
“不,我愿意无偿捐献!”
全场哗然。
林序维一直淡然的表情消失,眸间浮现出一抹震惊之色来。
他打量起方芷,眸光几变,遂沉声开口。
“方女士,你放心,我说到做到,这些书也不是什么禁书,你不用有顾忌,这些钱是你该得的,不会有问题……”
听着林序维的话,方芷不觉深吸口气,声音有些颤抖。
“林院长,我不是别意思,这些书是我几毛钱买来的,没想到这么贵重。”
“而且我之前买这些书,为的就是看书学知识,这些书我已经都抄了一遍了,留在我家里也没什么大用处。”
从无法组织语言的语无伦次到越说越流畅,方芷越说越坚定。
“所以我不是怕,我是自愿无偿捐献给国家的。”
林序维愣住了。
见方芷虽然胆怯但眸色清澈,他一时目光复杂又夹杂一抹钦佩。
林序维没再多说什么,直接鞠了一躬。
“那就多谢了,我替万千学生谢谢方女士您的大义之举!”
林序维带着书走了。
待人走后。
方芷这一举动,当即在围观邻居中引起轩然大波。
徐桂花忍不住嘲讽:“周淮,你家媳妇儿还挺清高,放着几千块都不要了。”
方芷一怔,目光呆呆看向身旁的周淮。
她这才猛然发现自己完全没跟周淮商量,就直接把书捐了!
正在她心里忐忑之时。
就听见周淮挡在她面前,冲着徐桂花便讽刺回去:“我家里还不缺这点钱,她想捐就捐,碍不着别人的事。”
周淮这一表态,徐桂花没了话。
其他看好戏的邻居也皆悻悻散去。
院子里回归平静。
方芷对周淮道了声:“谢谢。”
“没事。”周淮不自在地清清嗓子。
眼见着方芷要出门,周淮随即问:“那个!方芷,别人送了我两张电影票,晚上你要跟我去看吗?”
听见这话,方芷记起上次电影院的事,眼神一暗。
她低着头,直接拒绝了:“不了,我是粗人,看不来你们文化人的东西,你实在想看就还是和静欣妹子去吧。”
没料到方芷会拒绝,周淮心情莫名不好:“你让我跟别的女人去看电影?”
“你们之前不就去看过了?”
方芷对他的反应ᴸᵛ莫名其妙。
这话让周淮一愣,半天才记起那次电影院门口的事来。
他顿时失笑,忙解释:“那次我不是跟她看电影,是她舞团排练正好在电影院旁的礼堂里边,你想哪儿去了?”
直到这刻,方芷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两人安静片ๅๅๅ刻,周淮缓声又问:“那看电影你去不去?”
方芷手指攥了又松,沉默半晌,还是答应了。
周淮唇角不由勾起笑意。
晚上看电影时。
周淮特意打扮了,方芷纠结了一下,还是穿了自己最新的衣服,梳了两遍头发才出门。
周淮开车带着方芷到了电影院门口。
两人准备进去。
旁边倏地传来紧急的呼声——
“让让!我们有人受伤了!麻烦让一下!”
待人群让出一条道来,就见李静欣被人搀扶着从里出来。
几人迎面撞上。
周淮神色一变,立即迎了上去:“静欣,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李静欣看一眼方芷,勉强扯了扯嘴角,“你带嫂子去看电影吧,别耽误你们。”
说完,李静欣扶着旁边人的手就往前走。
方芷就见周淮想也不想追上去。
“我送静欣去趟卫生院,电影你先自己看吧。”
电影票被他随手塞在她手里,她没抓住,轻飘飘落了地。方芷下意识去捡电影票,再抬头,便见周淮的车快速远离。
不知站了多久。
身后传来喇叭声,催促电影进场。
方芷回过神来,盯着手里的电影票,心口有些喘不上来气。
来看电影的人吵吵嚷嚷,方芷沉默半响,走进了电影院。
这是她几世来第一次看电影。
前面的位置都被坐满了,她便坐在了最后排。
灯光暗下,大银幕上缓缓出现画面。
电影正式开始播放。
方芷盯着银幕,看得很认真。
这是一部叫《A计划》的搞笑喜剧,周围人都在笑,她却看着看着莫名的眼前模糊。
当晚,周淮没有回家。
方芷一个人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电影也看了,她应该开心才是,可想到周淮,心里就像是压了块大石头,又闷又疼。
方芷实在没能睡着,于是半夜起来,拉亮灯,开始写题。
只有写题才能让她脑子里不胡思乱想。
这一写,一宿就过去了。
第二天,直到方芷准备午饭时,周淮才回来。
走进厨房,见到方芷,周淮先是上前帮她烧火,接着才斟酌开口:“昨天晚上对不住,是我……”
“没关系的!”
方芷一边麻利切菜一边打断了他,神色自然,没有半点在意的样子,她笑笑说:“我理解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看了电影,挺好看的。”
周淮接下来的话都被她堵住,心莫名烦乱起来,只好鼓着劲往灶里添柴火。
就在这时。
院子却突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9
方芷冲出去一看,竟是林序维又来了。
而这一次——他竟是来给方芷送锦旗的!
“方女士,这是我们学校给你送的锦旗。”
周母原本对方芷擅自捐书还有点想法,毕竟好几千块呢。
如今见到这锦旗倒是喜笑颜开了,忙推方芷:“方芷,赶紧接下!”
方芷看着那大红色的锦旗,有些无措:“还搞这么隆重……谢谢您……”
“应该的。”
林序维被迎到正屋坐下,又递过来一个本子给方芷:“这个是我收拾书时发现的,是你丈夫的吗?”
方芷看了眼,是自己的练习册。
她更不好意思了,忙说:“是我的,我自学的时候,不太会做的题。”
之前有周淮教她,现在周淮不在,她有问题基本靠自己解决,但也有靠自己不懂的问题,她就都抄了下来。
林序维听了,眼里却有些诧异。
这本子上几乎都是大学的高等数学题了啊……
这几年,随着改革开放,国家对学术接轨国际越来越重视,林序维自己也是立志将国内数学推上更高的地步,自然乐意看见更多的人喜欢数学。
见方芷求知若渴,他开了口。
“我可以教你。”
“真的吗?!”
林序维直接给她讲解了一道题,本没期望方芷能一下听懂,但从她的反馈中,他看得出来她竟是很容易就听懂了,甚至直接举一反三!
林序维原本平静的眼中一亮,看方芷的眼神变了。
方芷还以为林序维是嫌弃自己了,忙收起本子:“我这点小问题还麻烦院长您教,实在是不好意思,是我太笨了。”
林序维却摇头,语气坚定:“不,你很有天分。”
方芷愣住了。
这是她人生里,第一次,有人这么坚定的肯定她。
“如果你对数学有兴趣,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到学校来找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林序维直接递出了邀请。
方芷脸上一片红,不知是激动,还是羞赧,只结结巴巴应了:“好,好。”
林序维走后。
周父看着锦旗喜上眉梢,喊周母:“快快快!把这锦旗裱挂起来!”
周父脸上神情比周淮成为万元户回来那天还要开心。
全家人都开开心心,只有周淮看着方芷红晕未消的脸,心里不舒服。
“人家客套几句,你不会就当真了吧?”
方芷捏紧了本子,没吭声。
见此,周淮心里更是烦乱至极。
他跟她最多算朋友罢了,自己现在这样是在干嘛呢!
经过这一遭后,好几天两人氛围都沉默怪异。
这天晚上。
周淮在饭桌上提出:“爸妈,我之后想要去深市长久发展。”
方芷一怔,看向日历:1983年9月23日。
是这天没错了。
没人知道,这次周淮去了,至少五年不会再回来。
一切还在按照之前两世的轨迹在走。
饭桌气氛异常沉静,但比起上次,今天的气氛显然缓和不少。
周父深深看了周淮一眼,道:“要去可以,但你要带方芷一起过去!”
谁料话音才落,就被周淮一口否决。
“不带。”
这坚决冰冷的两个字,重重砸在了方芷的心上!
周父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他重重一拍筷子,震怒道:“你敢不带?方芷是你媳妇儿!你带着她天经地义!”
方芷却很平静,反而拦住了周父。
“h周淮刚去深市发展肯定忙,我跟着过去反而会拖累他,就让我在家里照顾你们二老,周淮去深市也安心点。”
周父沉下脸来:“不可能!说什么都没用!周淮,你要是不带方芷,就别想走!”
周淮脸色也冷下来,他瞥了方芷一眼,语气冷漠:“她能有什么用?”
方芷脸色一瞬苍白。
这顿饭注定又是不欢而散。
回到房间。
方芷还能记起周淮看她的那一眼,跟前两世他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
方芷心里又苦又涩,难过不已。
她翻出题册来,靠写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大概是连老天也想捉弄她,没写上几题,笔尖就坏了。
盯着不出墨的笔,方芷眼圈红了。
这一幕落在旁边的周淮眼里,他目光停顿了下,又收回视线。
接下来这些天。
周淮外出办事,方芷去摆摊。
方芷平时摆摊没事时就会自己做题,从那天后,更是总能碰见林序维。
林序维会花十几分钟的时间教她题目。
因此,方芷对他也是愈发心怀感激。2
这天。
清芷照常跟林序维讨教题目,这一幕却恰好落在不远处特意来找她的周淮眼里。
周淮远远看着,手上还拿着刚从国营商店新买的长虹钢笔。
方芷始终没发现他,和林序维正相视而笑。
不知为何,周淮看着只觉得刺眼极了,黑着脸转身就走了。
晚上回到家。
方芷脸上容光焕发,做饭也心情很好的样子。
周淮看不顺眼,便回了房间。
一眼便看见方清芷桌上放着一支钢笔,竟是一支派克高级定制钢笔,他下意识拿起一看,就见笔帽处刻着一个‘林’字!
周淮瞬间黑脸。
吃过饭后。
方芷去给周淮洗衣服,摸了把口袋,却发现里面装着一支长虹钢笔。
她没多想,拿着笔去还给周淮:“钢笔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收好。”
周淮接过,态度冷淡。
“我要送人的,你别弄坏了。”
好心还笔,却换来这样的反应。
方芷愣了下,心尖泛苦。
见他转身要走,方芷揪着衣服,犹豫了下,还是喊住了他——
“周淮,林院长今天说,要推荐让我去参加国际奥数竞赛,你觉得……”
周淮回头,不难发现方芷在提起林序维时眼里涌现出的崇拜。
他沉下脸来,语气更加不好。
“你自己的事不必跟我说。”
方芷一怔,眼里期待的光黯淡下来。
她低下头,掩下心里的苦涩,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第二天。
方芷去了趟民清大学,送了林序维自己亲手做的吃的,又郑重地将那支派克钢笔还给他。
“林院长,谢谢您借我钢笔。”
林序维收回,又多问一句:“你买到新钢笔了?”
方芷摇摇头:“我研究了下,笔尖能修,我自己用尖钳修好了。”
“厉害。”林序维也笑了,又叮嘱,“机会难得,要好好努力。”
方芷郑重点头,聊了几句,就很快离开。
她回到家。
却见李静欣正站在院子口。
“周淮不在家,你有什么事吗?”方芷忙上前去问。
“嫂子,麻烦你将这个还给淮安吧。”
李静欣说着将手里握着的东西递给方芷。
垂眸看去,方芷瞳仁骤然一缩。
她递过来的,正是周淮昨天买的那支长虹钢笔!
李静欣语气低落:“昨天收下这个后,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该收,毕竟周淮和你已经结婚了,我现在还收这种礼物,就是在伤害你们的家庭,实在是过意不去。”
“我想通了,我和他的事也过去了,我也该往前看了。”
“还请你转告周淮,我会离开这里,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方芷伫立许久,脑袋嗡嗡的。
原来周淮昨天说要送的人,是李静欣。
半晌,方芷听见自己问:“你要去哪儿?”
“深市有个歌舞团邀请我去做指导,我准备过去了。”
李静欣笑着回答,说完就走了。
方芷捏着那只钢笔,指尖泛白。
深市……
如被雷击中一般,她大脑一片空白,胸口也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周淮和李静欣不管怎样都是注定要走同一条道的。
半晌,方芷将钢笔收好。
而这天起,她却一直没等到周淮回来。
过了两天,方芷就接到了林序维的通知,说是国际奥数竞赛将在明年初举办,她得提前去参加国家集训。
周父周母都爽快同意了。
到了出发的日子。
方芷却还想着跟周淮道个别,装了几个包子在铝制饭盒里,就去钢材厂找周淮。
到了厂里,正要踏入大门,旁边运送车上的一根钢条却突然滑落,直直朝她挥过来。
“小心!”
她几乎吓傻了,还是周淮眼疾手快将她拉开。
但她手上的饭盒还是直接被扫倒在地,包子撒了一地。
方芷下意识要去捡,周淮一把拉住她,就怒气冲冲大吼。
“别捡了!你过来添什么乱?”
方芷刚刚本来就吓了一跳,被周淮这么一吼,人直接懵住了。
她攥紧手里的铝制饭盒,结结巴巴道:“我、我来给你送饭。”9
她这样子让周淮心里烦躁至极,不耐烦道:“我不吃!”
方芷心口发闷,想跟周淮说自己要走的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淮又看了手表,随即拉开大门对她冷声道:“赶紧走!别在这里待着碍眼。”
铁门砰地关上。
方芷呆站在门口,许久未曾回神。
——“别在这里碍眼!”
这句话在她脑海盘旋。
同样的话,她已经听过三次了。
前两世,周淮都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方芷失魂落魄走了。
前两世的回忆又一次清晰浮现。
曾经的她,是个文盲,除了用大嗓门强行吸引周淮的注意力,她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懂。
她不懂周淮为什么要抛弃她这个原配。
她更不懂,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爱情和尊重的。
而现在的她懂了。
回到房间,方芷鬼使神差的拿出钢笔,写下两个字——成全。
看着两个字,她露出苦涩而释然的笑。
……
到了出发的时间,方芷拿着行李出门。
周母又给她塞了些吃的:“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周父也满是欣慰:“你这次是去为国争光的,到那边多听林院长的,努力学习!”
“嗯,我知道。”
方芷唇角扯出一抹感激笑意,最后看了看二老,她深深鞠ʟʋʐɦօʊ了一躬:“爸妈,谢谢你们,我走了。”
周父周母愣了下,直到方芷提着行礼转身,才回神皱眉对视。
另一边。
周淮终于忙完了所有事。
钢材厂的胡工朝他走了过来:“淮安,今天来找你的那个女同志是你什么人?”
周淮顿了下,却是自然说道:“嗯,是我媳妇儿。”
胡工一听,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你是担心她,觉得钢材厂里危险,但这样对媳妇儿可不行,你都不知道她在外面都被你吓哭了。”
闻言,周淮一怔。
胡工笑了笑:“回家跟她道个歉,好好哄哄吧!”
周淮从钢材厂离开,脑中还响着胡工那句:她都被你吓哭了……
心里又烦又乱,还有些古怪的愧疚和心疼。
纠结半响,他猛地踩下刹车,直接掉转车头朝百货中心开去。
等回到率粥家,天色已经黑沉。
周淮把新买的珍珠霜塞进大衣口袋才下车。
远远的,他看见家门大开,不知为何,周淮心里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心口一跳,他脚步随即加快,喊着:“爸妈,我回来……”
谁知话未说完,一把扫帚朝他脸当面扔了过来!
周父的爆喝随之响起:“你还有脸回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周淮整个人被打蒙了。
接着,周母也哭着一掌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方芷这么好的ᶻᴴᴼᵁ人你都不要!真是造孽啊!”
这话让周淮脑子霎时嗡鸣一声,满是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你自己看!”
周父愤然将手里捏着的两页纸甩了过来。
薄薄的两页纸如刀甩在周淮安身上,上面的内容直直刺入他眼里——
一封,是他自己曾经亲手写下的结婚协议!
另一封,却是方芷亲手写的离婚申请!周淮不可置信地拾起那两页纸。
灯光下,方芷写的每个字都那么清晰。
他心口骤然收紧,凝眸认真看去。
每看一个字,周淮的脸色便更白一分。
此刻,他竟然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方芷已经从目不识丁的粗妇,到现在居然能写下几百字一封离婚申请了。
在文字的最后。
她说:周淮,我真心祝愿你在离婚后,能去找寻到你真正的幸福。
落款处方芷已经签好了字。
周淮的眼底霎时一片猩红,他攥紧了纸张,不觉哽声问:“她去哪儿了?”
“方芷都跟你离婚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呢?”
周父还在气头上,怒目而视。
“我没签字,就不算离!”周淮哑着嗓子猝然回答。
听见这话,周父和周母对视一眼,周母很快从这话中意识到什么,她擦擦眼角的泪花,上前一步试探儿子的想法。
“周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跟方芷离?”
周淮盯着手里的离婚申请,深吸口气确认:“我不想离。”
有这句话,周父和周母的脸色当即好看很多。
但周父背着手,眉头依旧蹙得紧冷哼:“你没想跟方芷分开,那写的这个‘结婚协议’算是怎么个事?”
终归还是问到了。
周淮神色微僵,神色有些不自在:“这是我跟她刚结婚那会儿写的,没想到她一直当真着。”5
当时他对方芷没有什么好印象,随手也就写了。
可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他对方芷愈发认同。
若不是今天在此刻重新看见这份协议,他几乎都已经将它忘记了。
然而也正是方芷将它重新拿出来,周淮才意识到,原来她一直都记得这份协议。
见周淮神色中的失落确实不像是假的。
周父没有再多问,长长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等方芷回来可一定要记得好好认错。”
周淮安很快注意到了重点。
他眼一亮:“回来?她会回来?”
“对,”周母还是忍不住告诉了他,“方芷这次是为了去参加什么国家竞赛而去集训了。”
竞赛?
奥数竞赛吗?
周淮脑中记起来,上次方清芷确实跟他提过一句,只不过自己当时心情乱糟糟的,似乎并没有给过她什么好话。
天色已经很晚了。
父母又唠叨骂了他几句,这才转身回房去睡了。
周淮在院子里呆站了许久,也回了屋。
屋里已经空空荡荡。
以往周淮回来,不管如何,屋子里总有灯亮着。
方芷的身影时而是在桌前坐着看书做题,时而是待在炕上她自己的那边,先一步睡下了。
可今天,整个房间冷冷清清。
灯暗着,也不再有方芷的身影。
周淮的心也在这瞬间倏地空了下来。
鬼使神差地,他走向了她平时最爱待着的书桌前。
掏出口袋里特意给她买的道歉礼物。
“你走得太急了点,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句对不起。”
将其准备先收入抽屉。
可放入抽屉之时,周安的目光却很快被旁边放着的钢笔吸引过去。
他眼底满是诧异。
这支长虹钢笔,是自己原本要送给方芷的礼物。
可前些天却莫名其妙不见了。
没等他去找,又碰上了钢材厂的事,于是就没多想。
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淮没想明白,忽地发现,钢笔之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对了,你送给李静欣同志的钢笔她让我还给你。
周淮神色骤然冷沉了下来。
这怎么就变成他送给李静欣的了?
一晚过去。
周淮没能想通,总觉得这事或许跟李静欣脱不了干系。
于是隔天一大早他就赶去了电影院旁的文工团排练厅。
李静欣得知他来,十分开心走出来。
“周淮,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找我……”
话才说到一半,看见他手里的钢笔时,她的神色有些僵。
周淮安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直言问:“这钢笔怎么回事?你去见过方芷了吗?你跟她说了什么?”
李静欣一怔,颇有些无措。
顿了半天,她说:“这钢笔是那天你落在这里的,我给你送回去了,但我别的没说什么,是不是嫂子误会了什么?需要我跟你去解释解释吗?”
听她这样说,周淮神色间的狐疑减退了些许。
他拧起眉头收回了钢笔。
“只说了这些吗?”
李静欣迟疑着,又道:“我还跟嫂子说了,我准备离开这里去深市。”
周淮当即一怔,“你也要去深市?”
“那边有舞团邀请我。”李静欣解释着。
周淮没有多说什么,心却沉了下去。
他想,以方芷的脑子,怕不是要误会他跟李静欣了。
“发生什么事了?周淮,真的不需要我去跟嫂子解释一下吗?”李静欣神色担忧地追问。2
“不用,抱歉打扰你了。”
周淮收起钢笔,没准备跟她多说的意思,转身就要走。
李静欣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心,又追上来问:“对了周淮,听说你也要继续去深市做生意,什么时候走呀?顺道的话,我们一起去深市。”
话音才落。
周淮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不了,我不想叫人说闲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静欣脸色僵住。
周淮看她一眼:“我们一起下过乡,并肩有过革命情谊,但也就此为止了,以前我没结婚倒没什么,想着只要我们自己身正清白,就不怕别人说闲言碎语。”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结婚了,我也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不顾我妻子的想法,我想我们是应该要保持距离才是。”
“你要去深市是你的安排,我去深市是做我的生意,本就是互不干扰的两件事,要是我们一起走,落在别人眼里,倒像是我们之间有点什么一样。”
这是周淮第一次这么严肃正经提起这些。
李静欣被堵得说不上话来,眸中有些发红,她将眼底的嫉恨掩盖,最终只点头:“好,我知道了。”
听到了李静欣的回答。
周淮当即迈步离开。
原本在周淮的计划中,处理完货源的事,他就该启程去深市了。
可想到方芷,他最终还是跑了趟电话局,拨了个长途电话去深市。
“周老板,哪天回深市啦?我们给你准备接风宴咯。”电话那头的合作伙伴问。
周淮却说:“这批货我已经让人运过去了,但我人就先不去深市了。”
“什么意思?”电话那头的人懵了。
周淮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只说:“我在老家这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需要再多点时间,这次的货我可以让利三成,麻烦你多费心了。”
电话那头震惊了:“周老板,什么大事值得你让利三成也要待在老家ɹp?”
这个问题让周淮勾起了唇角。
“追媳妇儿。”
……
两个月后。
经过周淮的多方打听,终于知道了方芷封闭集训的第一次放假时间。
周家人为迎接方芷的回来,从一大早就忙活起来。
周淮更是开着车直接去了大院入口等着。
就等方芷回来的第一时间能够接到人。
公共客车缓缓抵达,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群鱼贯而出。
里面有好几个背着奥数集训统一背包的人,周淮探着脖子仔细盯着。
可等了许久,从车里下来的人群中,连方芷的影都没能等见。
周淮随手拦了一位问:“麻烦问一句,你认识方芷吗?她怎么没回来?”
那人一愣,随即答。
“方芷?她跟林院长一起走啦!”一句话当场就叫周淮愣在原地。
他不可思议:“她单独跟林院长走的?”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那人很快提着大包小包走了。
周淮靠在车边很久,面色冷沉。
转而回了家。
当天晚上,周家人没能等到方芷回来。
周淮跟父母解释说是自己记错了日子。
然而他回到房间后,却是一夜未眠。
他的脑海里始终对那人的那句话挥之不去。
方芷无依无靠,离开集训没有回家,反而跟林序维走了。
周淮心里顿时觉得又酸又涨的。
第二天一大早。
怀着浓切的疑惑,周淮直接去了趟民清大学找林序维。
林序维似乎对他的出现毫不诧异,他冷淡的眉眼在见到周淮的瞬间染上了一抹不耐。
“周先生是想问方芷的事吗?”
方芷。
他什么时候竟然能直呼方芷的名字,喊得这么亲密!
周淮眉梢不悦地轻挑,但还是忍下来点头:“她怎么没有回家?”
“家?你是说她哪个家?”林序维淡淡看他。
周淮眉眼冷下来:“自然是我周家。”
话音才落。
林序维轻笑一声,“据我所知,方芷跟你已经离婚了,那她怎么可能再回你们周家?”
他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周淮的神色更难看了几分。7
“林院长,这事是我们的家事,还没有领离婚证,她就还是我妻子。”
他冷冰冰的话让林序维神色微变,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片刻,林序维揉揉眉头告知了他:“我送方芷去了汽车站,她说要回乡下老家。”
“多谢。”
周淮迈步就要走。
林序维又喊住了他:“周先生,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我希望你能尊重方芷的选择,也不要影响她,实话跟你说,她在数学上很有天赋,将来大有所为,我不希望你会成为她的阻碍。”
从结婚以来,所有人包括方芷自己都总是跟周淮说是她拖累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周淮说,他会拖累方芷。
周淮心口有些五味杂陈。
他没有回答林序维,大步流星离开了。
方芷的老家在距离大院80公里的乡下。
周淮回了趟家,收拾了点东西就出发了。
市郊县流西村。
方芷爷爷的房子处于流西村的最南边山脚下。
坐了一晚上的汽车,方芷终于到了家。
她提着行李推开木门。
吱呀一声。
老旧的木头夹杂着灰尘味道扑面而来。
方芷咳了几声,伸手挥散面前的灰尘,看着家里熟悉的摆设,不觉眼眶有些湿润。
“爷爷,我回来了。”
这个家虽然破旧,却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也是前面两世她从周家出来后唯一的落脚处。
今生也依旧如此。
只不过,前两世她回到这里时,是颓废不甘心的,总觉得自己是被周家赶出来,是不敢面对人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回来,是堂堂正正回来。
心态不一样,看什么都不一样了。
看着落满灰尘的桌椅,方芷放下行李包,撸起袖子就准备收拾了。
经过一整天的收拾,整个屋子顿时焕然一新。
方芷安心在屋子里住下。
第二天,她拿上扁担和水桶,去村里的水井打水。
好巧不巧,到了水井边。
正好遇上了村里的刘大婶。
“这不是嫁去首都的方芷嘛,怎么回来了?”
刘大婶在一旁的洗衣井旁洗衣服,笑着大喊。
方芷笑笑,有些尴尬。
她还记得,前两世自己被赶回来的消息就是刘大婶传出去的。
自己这次回来虽然不会待太久,但也没想引人注目。
方芷一边打水,只说:“回来拜祭一下我爷。”
刘大婶却是个八卦的主,斜着眼笑:“哟,那你男人是不是也跟着回来了?”
方芷打水的动作一顿,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首都的男人就是娇气了点哈,怎么让你自己来打水!”
刘大婶故意笑道。
方芷笑意微僵,“刘大婶,其实我……”
话才起头。
不远处的田坝上突然传来惊诧大呼声——
“芷妹子!你男人开了辆小轿车在村口问路呢!你赶紧去瞧瞧吧!”
水桶啪地落地。
水花四溅,方芷抬眼看去,有些不可置信:“我男人?”
站在田坝上的是住在村口的吴大姐。
吴大姐说话间已经来到了水井边,忙不迭点头:“一听那口音就是首都人,长得很俊朗,他到处在问你家在哪儿,他说他是男人,叫周淮。”
竟然还真的是他?
方芷愣了半天,人已经被吴大姐和刘大婶一起半搀半拉走向村口了。
刘大婶在旁比她还兴奋:“我刚还说呢,芷丫头怎么一个人回来,也没带她男人,原来是小两口这闹不愉快了!”
“是这样吗?芷丫头,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吴大姐颇为感叹,随即劝道,“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你自己怎么还跑回娘家来?”
不给方芷接话的机会。
另一边的刘大婶又很快接过话去:“就是,不过你男人都还特意找到乡下来,可真是有心了!你这男人找得不错!”
“何止不错,我看是很不错,长得又高又俊,还开着小轿车呢!”吴大姐满眼都是夸赞,继续劝,“听大姐一句劝,你差不多就可以了,等会见了你男人,好好说话。”
方芷被她们一左一右架着,左一句右一句劝着,脑子都开始发晕,一句话都插不上。
就在这种情况下。
她被两人直接带到了村口。
入眼就看见了那辆熟悉的桑塔纳。
以及靠在车旁正和村长说着话的——周淮。
不过是两个月不见。
周淮看起来似乎变得憔悴不少。
但方芷可不会自作多情以为是因为自己,她想,周淮估计是在忙生意上的事吧。
不过……2
按照前两世的轨迹,这个时间里,周淮应该已经去深市发展了才对,怎么会还在这里?
不等方芷想明白。
身旁的吴大姐便大喊了一声:“芷丫头过来了!”
听见声音的瞬间。
周淮当即回过头来,对上方芷的视线,他迫不及待跑了过来。
“方芷。”
有那么一刻,方芷仿佛都要以为他的语气是紧张重视。
可很快,她冷静下来,看了看周遭传来的看热闹的视线,叹了口气:“有什么先跟我回家里再说吧。”
家。
她说的是‘回家里’,看来她还是把他当自己人的。
周淮这样想着,脸上也不觉露出笑容来。
“好,我开车!”
然而没等他打开车门,方芷却摆了摆手:“我家里要走小路的才能到,开不了车。”
周淮一时怔住。
村长忙道:“没事没事!方家女婿,你把车停我们村支部的大坪上,我保准没人敢乱动!”
也就只能这样了。
周淮点点头,很快将车停好。
随即他将车里的行李提着出来,走向方芷,笑了笑:“走吧。”
方芷神色有些复杂,到底没多说什么,率先往前走去。
经过水井时,方芷还不忘挑水回去。
周淮见了忙说:“我来吧。”
方芷看了看他,也没多说什么。
有苦力不用白不用,她将担子给了周淮。
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言到了家里。
进了屋,放下水桶。
周淮看了看天色,很有眼力见就要去厨房生火。
“是不是该做晚饭了?”
他倒是适应得快。
方芷拦住了他:“不急,我们先谈谈吧。”
她冷静得很。
周淮一时倒莫名紧张起来。
方芷领着他到了屋里,打开暖水瓶,倒了杯热水给他。
“先喝杯水。”
已入初冬的天气,白色的搪瓷杯上方很快冒起热气来。
两人在屋中央的方形木桌对面而坐。
方芷沉默许久,先开了口。
“我给你写的离婚申请,你看到了吧?”周淮握紧搪瓷杯的手紧了紧。
“看到了。”他说。
听到回答,方芷却不解了:“既然看到了,那我们现在就已经不是夫妻了。”
这话让周淮的心骤然一沉。
他语气不觉泛冷:“谁跟你说打了离婚申请就不算是夫妻了?”
方芷愣了下,但她很快又想明白过来:“所以你今天过来找我是要我和你一起去大队上打离婚证的吗?”
这话让周淮的脸色更难看。
他放下搪瓷杯,闷闷不乐:“你就非要跟我离婚不可了?”
这话听在方芷耳里不太明白。
她叹了口气:“是你自己说过的,我们两个不合适,以前是我不懂事,非要拽着你,现在我也想通了,现在思想开放了,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婚姻不合适,那就分开。”
周淮听着她说的话,对上方芷淡然的眼神,一时陷入沉默。
他的脑海里忽地想起林序维说的那句让他别拖累她的话来。
心底莫名涌现出一些不甘心来。
周淮目光沉沉:“如果我说我不同意离婚呢?”
这话让方芷一愣。
她揪紧了手:“可、可你要是不同意离婚,你就不能跟李静欣领Ṗṁ证了,国家法规上管你们这叫重婚,对你们不好的。”
周淮彻底懵了。
他想过她会说很多其他的话,可就是没想过这一条。
“这关李静欣什么事?我又为什么要跟她领证?”周淮不解。
方芷拧紧了眉头,她想说前两世都是这样的。
可她又知道这种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太可笑。
于是她只能说:“总之,我都是为了你好,我成全你们。”
“成全个屁!”
周淮也来了气,他将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放,站了起来,“我跟李静欣什么事都没有!你少给我胡戴帽子!”
话出口,见方芷怔住,似是被他吓到了。
周淮缓了缓,转而想到了什么,低声又解释:“还有件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误会钢笔是我送给李静欣的,但我想跟你说,不是的,我一开始就是想送给你的。”
话说开了。
方芷愣了半天,呐呐一句:“原来是这样。”
他以为方芷总该回心转意了。
可很快,方芷又扯了扯嘴角苦笑摇头:“不过不重要了,就算不是现在,日后你也是要和她在一起的,我不想重蹈覆辙。”
“我跟她就没有过什么,算什么重蹈覆辙?刚学会个词语怎么就乱用?”
周淮满头雾水,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想道歉:“我不是嫌弃你……”
“不用解释,”方芷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表示,“我没有用错词,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周淮疑惑蹙起眉头来。
不等他多说。
方芷已经起身结束了这个话题。
“算了,时间不早了,我去给你做饭。”
周淮没有多说什么,沉默跟着她进了厨房,帮她生火。
方芷安静利落收拾着菜。
一直到饭菜上桌,两人气氛都有种诡异的沉默。
“我家里没什么菜,你今天将就着吃。”方芷说。
周淮没什么意见,“你的厨艺做什么都好吃。”
方芷一愣。
这似乎还是周淮第一次这么直白夸她。
显然,周淮也意识到了,他有些不自在地扒了口饭。
干巴巴吃着饭,显然有些尴尬。
方芷随口起了话题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深市?”
周淮动作一顿,他认真盯着方芷,勾了抹笑。
“那得看你的想法了。”一口饭险些噎在方芷的喉咙口。
她瞪圆了双眼,看起来被他这句话吓得不轻:“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淮目光沉沉:“我为我之前说你去深市没用的话跟你道歉,当时我不完全是针对你,更多的是想跟爸对着干才胡说的,我现在想通了,想跟你一起去深市,你愿意吗?”
方芷怔住。
她心底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低下头一口一口往嘴里送饭,沉默不言。
周淮看似坦然提出这个要求,但实际上心里却很是忐忑。
这次重新见到方芷,虽然只短短隔了两个月,可他却能感受到她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不是外在,而来自于她的内心。
这让他有种她马上就要离他越来越远的感觉。
见她不回答。
周淮忍不住追问:“方芷,你怎么想?”
“你想听我的回答吗?”方芷放下了筷子,对上他的视线。
不知怎的。
对上她清澈明亮眼神的这一刻,周淮又有些后悔了。
而后,他听见方芷开口说:“我不愿意。”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周淮心猛地往下沉,“为什么?”
“或许以前的我会很开心听到你要带我去深市,”方芷莞尔一笑,语气平静,“以前的我没读过书,只知道你是我的丈夫,就是我的天,我的一切。”
“可现在当我读书识字,有了自己的梦想,有自己想要过的人生后,我就明白了,我跟你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必要强求。”
这话她是说给周淮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方芷认真告诉周淮:“我相信你去深市一定会获得巨大的成功,而我,我现在只想积极做奥数集训,然后跟林院长一起去参加国际竞赛。”
她未来的规划中,有林序维,却没有他。
周淮心口闷堵得很,并不接话。
方芷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末了只说:“今天太晚了,你就先在这里住下,明天一大早你就回去吧,至于之后你要什么时候去深市,跟我无关。”
这话让周淮心里更烦躁了几分。
一顿饭吃完。
就将周淮来到此处的所有期许之火浇灭了个彻底。
初冬的晚上已经有些凉意。
将炕烧得热乎乎过后。
方芷扑了两床铺盖,指着里面那铺盖。
“你睡里边吧。”
周淮过去伸手探了下温度,钻进了外面那铺盖里。
“我还犯不着叫你一个女人睡冷铺盖。”
方芷笑了笑,没多说什么爬进了里面那铺盖去。
一夜过去。
外边打了霜,寒意袭人。
路上走路都打滑。
周淮站在门口,裹紧了外衣,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天气我开不了车,回不了城。”
不知是不是方芷的错觉,她莫名觉得他说这话时还挺开心。
但外面天寒地冻的,开车回去确实不安全。
于是周淮就这么又留了下来。
正要做饭之时。
屋外远远传来欢笑声。
“芷丫头!方家女婿!”
是满脸喜色的刘大婶。
她提着一篮筐的红鸡蛋走过来,对方芷乐呵呵递过来:“过两天我家侄子办喜酒,你们两口子过来吃酒啊!”
说话间,刘大婶眼神不住往周淮身上瞅。
“方家女婿,你可一定要来呀!我们村里还没见过开小轿车的,你这位贵人来了,也算是给我侄子添喜气了!”
吃酒一般都是提前定好邀请人,喜酒这种事定然也是至少提前一个月就筹备了的。
方芷回村,不是没有碰见过刘大婶,可之前刘大婶从来没提过。
现在周淮一来,刘大婶立马就上门来邀请了。
其实刘大婶的想法方芷不是不明白,她这个侄子一直想去城里做事,正愁没机会呢。
现在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
方芷想拒绝:“刘大婶,我们在村里待不了几天就要走,恐怕……”
“哎呦,芷丫头你这是说什么话?”
刘大婶当即打断她的话,体贴般笑道:“我知道你之前跟我家侄子还相过亲差点成了,过去怕尴尬,但现在都各有各家了,大家都一个村的,没什么的!”
这话一出。
原本毫无想法的周淮神色陡然一变。
方芷的脸色更是不大好看。
她沉下脸来:“刘大婶,你不提这事我都要忘了,这当初原本就是你忽悠我去见你侄子的,要不是我爷回来替我撑腰,我的名声还不知道被传成什么样呢。”
那会儿方芷才十八岁,刚成年。
这刘大婶的侄子看上了她,死活要跟她相亲,方芷不愿意,他们就趁着方爷爷不在家时,忽悠她去刘大婶侄子家,差点就让方芷坏了名声。
幸好当时爷爷及时赶了回来。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爷爷才将她跟周淮定了娃娃亲的事公之于众。
让村里有想法的人断了念头。
如今时过境迁,原本以为双方都要开始新生活了,那事也算是过去了,可方芷没想到刘大婶还非要在这里提这个事。
一听方芷这语气,刘大婶的脸色也沉下来。
“方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都过这么久了,怎么还抓着猴年马月的事不放呢?再说了,现在你已经嫁去了城里,我侄子又没有跟你有什么事,邻里邻居的,说这种话多伤感情?”
刘大婶倒打一耙倒是很有一手。
方芷被气得心堵。
这时,周淮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沉着脸将手里的红鸡蛋还回去。
“刘大婶,您要是不提这事我们两口子或许还能去一趟,可你这么提了的话,那就算方芷愿意去,我也不想让她去了。”
“这是为啥?”刘大婶狐疑看他。
周淮哼笑一声:“我这人啊,心眼小,见不得我媳妇儿去见其他男人,更别说还是对她有过想法的男人了。”
这话一出。
打得在场两人都哑口无言。
方芷呆了半天,可权衡一下还是没有说什么。
刘大婶更是满脸铁青。
半晌。
刘大婶冷着脸一把夺过那红鸡蛋,愤愤一句:“谁稀得你来,城里人脸面大,我家请不起!”
说完,转身就走。
待刘大婶走后,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
随后,方芷笑了出来:“害你被骂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说的又不是假话。”
周淮只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里面的意思方芷听不懂,也不想多听懂。
这件事以刘大婶的碎嘴,不出半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中午两人去打水。
又遇见了吴大姐,吴大姐笑着将方芷拉到了一旁。
“你这男人嫁得好,可别生闷气了,这次他特意来接你,你可别犯傻,得安心跟他回去!这样的男人不抓紧了以后可有你后悔的。”
这话让方芷一时五味杂陈,她回头看了看周淮安。
应付完吴大姐。
方芷跟在挑着水的周淮安身后,看着他那背影,她一时竟有些恍然。
活了三世,她似乎还是第一次跟周淮这样亲密。
放在前两世,她更是从来不会想到周淮有一天居然会跟着自己回乡下来。
可方芷已经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或许是被伤透了心,如今周淮做什么,她总觉得都是不可相信的,他总是要离开的。
走到一半。
村主任跑了过来,高声喊——
“芷丫头!有你的长途电话!说是什么学校的院长打来的!”
一听这话。
“应该是林院长!”
方芷眼里倏然一亮,忙朝村支部的公共电话房跑去,跑了两步才记起来,回头跟周淮说:“我先去接林院长的电话,你认识路回去吧?”
周淮点了头。
于是方芷立马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本来还算愉悦的好心情在这一刻消失无影无踪。
周淮回屋里等了大半天。
总算等来方芷回来。
她张口第一句话却是:“我跟你回城去吧。”
周淮愣了下。
他亲自过来接方芷,她让他自己回去。
怎么林序维打了个长途电话,她就急着回去了?村支部,公共电话房门口。
在方芷离开不久,很快就聚集了好几个村民。
他们嗑着瓜子好奇地问:“刚刚是谁给方芷打的电话?”
“是个男人,说是什么大学的院长。”
“大学院长找方芷?说笑呢吧!”
村民显然不信,他们笑得愈发大声:“那方芷连字都不认识一个,哪儿来的大学院长找她?”
“我看别是她在城里的姘头吧哈哈哈!”
“很有可能!我看她男人估计也就是为了这事才来的,不然哪有女人嫁人了还往娘家跑啊!”
他们聊得愈发离谱。
村长拧起眉头:“你们别乱嚼舌根,等会被人听了去。”
“听就听呗,她还能怎么样?”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方芷,怎么,真以为她嫁去首都就真是城里人了?一下就是知识分子了?谁信呐!”
“还不就是嫁了个好丈夫?而且她丈夫也不一定就多厉害,开了辆小轿车真就厉害了?听说在城里,开小轿车的人可多了,他这车没准就是最便宜的!”
“就是就是!”
说得起兴时,还有人大着胆子拍了拍停在村支部大坪的那辆小轿车。
“不就是个铁壳子嘛,能多值钱?”
“隔壁村的王家小子不就也买了辆小轿车嘛,我看他那车就比方芷男人这车好多了!”
在场几人脸上透出明显的轻视之色。
这些调笑声被路过村支部的刘大婶听了个正着,她想起昨天邀约被拒的事,眼珠子转了转,有了坏心眼。
第二天一大早,天气很好。
自从昨天接到林院长的电话后,方芷就迫不及待收拾好行李,就等着早些回去。
离开之前,她上山去给爷爷以及父母烧了纸钱。
“爷爷,阿爸阿妈,我要走了,等我下次回来再看你们。”
“林院长说有几个国内的竞赛,让我去参加锻炼一下比赛心态。”
“下次我就能带回很多奖章回来看你们了。”
她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
转头看见周淮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方芷一愣:“你怎么来了?”
“看你不在,我来找找。”
周淮上前来,蹲在她身旁,一起烧纸钱。
“爷爷,爸妈,我是周淮,方芷她男人,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方芷的,下次也会跟她一起回来看你们。”
他这话让方芷没忍住瞪他:“你又在胡说了。”
“我哪里说得不对了?”周淮只笑不语。
方芷懒得跟他多争这些。
下山回家。
关上泥胚房的大门。
周淮单手就将两人的行李都拎在了手里,连个小包袱都没让方芷拿。
“你男人这点力气还是有的。”他得意朝她挑眉。
两个月不见,周淮好似变得厚脸皮了些。
方芷奈何不了他,也不想跟他多动嘴皮子。
既然他抢着拎东西,她轻快些也自在。
两人一起前往村支部去开车。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一路过去,总觉得时不时有八卦的视线落过来。
村支部的门口坐了一堆人,以刘大婶为首,正在唠嗑。
一见到两人,她们的声音就停了,看方芷的眼神透出不怀好意来。
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好在方芷也习惯了,并不放在心上,她和周淮继续往前走。
然而没想到,路过之时。
刘大婶当即凉凉开了口——
“这某些女人还真是命好哟,嫁了人在外面还能找姘头,也不知道她男人怎么想的,居然还能把人当成宝护着!”
话音落地。
两人脚步顿住。
这话明显就是故意说给方芷听的。
方芷脸色变了变,但一心想着回城,她不想跟这些人多纠缠。
于是她装做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可周淮却不是这么忍气吞声的性子,从昨天这个刘大婶邀约的事他就知道这人针对方芷,不是什么好人,此刻再一听这话,他当即沉下脸来,大步直接走到那堆人面前。
“刘大婶,你有什么话就当面说,背后乱嚼舌根晚上能睡得安稳吗?!”
大概是没想到周淮竟然直接走过来说话。
刘大婶的脸色透出些许惊诧之色。
但很快,她哼笑出声:“行啊,你们自己敢做还怕别人说不成?我说你们城里人也真够开放,像方芷这样在外找男人的媳妇儿,放以前那可是要浸猪笼的,哪还能有这么好命,还能过来接回去!”
这话一出,方芷实在是忍不下去,沉声问:“刘大婶!你讲话要有凭据的,这些话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在外面找男人了?”
没想到方芷居然也硬气起来了。
刘大婶将手里的瓜子壳一扔,叉着腰就站起身来,冷笑:“你个小丫头,跟我横什么?我可亲耳听见的,昨天你姘头给你打电话喊你回去!”
“什么姘头?!他不是!”
方芷气得脸色都青了,她解释:“那是民清大学的院长,他找我是喊我回去参加数学竞赛的!”
这话一出,却当即逗笑了在场所有人。
刘大婶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她拍着手:“哎哟,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多好笑啊!一大早就听到这么好笑的事!芷丫头居然说她还能去参加大学竞赛了!谁不知道他们方家全家都是文盲,连字都不认识啊?”
所有人讥讽轻视的笑声钻入方芷的耳里,她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这时,周淮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高声响起:“方芷她现在不仅认识字,她还是要代表国家去参加国际竞赛的!”
众人的嬉笑声停顿了下来。
可很快,刘大婶又冷笑:“哎哟,你当然这么说了,你是方芷的男人,自然是护着她咯!我们又不是城里人,什么国家比赛,当然是你想怎么说就能怎么说!”
于是讨论声再度窸窸窣窣响起。
周淮神色一瞬冷下来。
他正要再多说几句,方芷拉住了他:“算了,跟他们讲不通的,我们走吧。”
她太了解这群人了,越回应他们反而越得劲。
总归日后自己也很难再回村一次了,这些闲言碎语就任他们说去,她不在意。
周淮被方芷拉着走进村支部的大院。
“村长,我们来取车!”
方芷喊了一声,村长大概不在,没人应她。
她就和周淮一同去往车边。
结果到了车边,两人的脸色却倏然变得铁青。
只见周淮的车身上不知被谁狠狠划了一大片印子,上面还有小孩用粉笔画的画!
粉笔印记容易擦去,可那划破了漆的印,却是不能擦拭掉的!
周淮冷沉着脸站在车前。
原本冷静的方芷拧紧了眉头,当即冷声质问。
“谁干的?”
对方似乎也没打算藏着,很快从外走进来几名年轻男人。
其中一位,方芷认出来正是刘大婶家的侄子!
“我们干的,怎么样?我们家里小孩子多,在这里玩不小心划的!你们这小轿车不就是个铁壳子吗?划坏了,我给你换个壳呗!嚷嚷个啥?”
“铁壳子?”
周淮嗤笑,上前挡在方芷前面,目光沉沉扫视面前的这一群人。
他指着那些刮花的印:“我也不要你给我换,刮花多少就赔偿吧。”
刘家侄子不屑一顾:“行呀,你说多少钱?”
刘家在村子里还是有点小钱的,自认这点小钱不是问题。
“我也不要多了……”
周淮慢悠悠竖起了三根手指。
刘家侄子一见当即扬眉:“三块钱而已,我给的起!”
“不,三千块。”
周淮纠正了他。在这个年代,有些家里掏空了家底也凑不到三千块。
因此当周淮说出这个数时,刘家侄子的脸色变了,围在外面看热闹的人也猛地安静下来。
“怎……怎么可能?!”
刘家侄子这时才感觉到有些害怕,他握紧了钱夹,当即大呼:“别以为你是城里人就能乱喊价,大家伙儿都在呢,大家都帮我评评理,就这么个铁壳子,划花了表面,影响一点外观,又不影响你开车,凭什么要三千块?”
“就是!什么铁壳子这么值钱?”
“方芷,你和你家男人讹人还讹上我们自家村里来了!”
村子里的人七嘴八舌的,很快将两人围了起来。
“什么烂车,我砸了也不值三千块!”
“真以为你们是城里来的,我们就怕了不成?”
其中以刘家人为主,说着说着还准备又动手砸车。
就在刘家侄子准备动手时。
方芷赫然拔高声音喝止:“想清楚!你这砸下去可不止三千块了!现在是法治社会,你敢砸,我们就敢送你去蹲局子!”
这话到底让刘家侄子有顾忌,他的手生生停在了车盖上方。
对峙片刻。
后方传来村长的疑惑声:“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全围在村支部做什么?”
村长手里还提着一个邮政局的包裹。
走进来见到方芷时,他面上一喜,将手里的包裹递过去:“芷丫头,这是城里大学加急送来的,说是你之前在什么集训得的奖章!”
方芷记起来,离开时,林院长确实找自己要了村里的地址,说是要把奖章寄给她。
之前自己以为要在村里待久点,没想到奖章才到,自己就要走了。
“谢谢。”
她接过来,语气也好转了不少。
这时,刘大婶一行人才愣住,好奇问:“什么奖章啊?”
村长满脸自豪,高声道:“乡亲们,我们芷丫头现在可是国家奥数队的!以后要为国争光!是我们整个村里的榜样!”
话音落地。
却是全场寂静,没人想到方芷竟然真的这么厉害!
吴大姐先悻悻上前来:“我打小就看出来了,芷丫头聪明,到了城里变这么厉害了!”
这会儿这么说,可刚刚她跟刘大婶说闲话时也挨得最近。
方芷勉强扯了个笑,远离了去。
她指向车,将话题带回来:“现在还是先说说我们车的问题是怎么解决吧?”
“车?车怎么了?”
村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见声音才回头去看,当即看见那被划了一大块印子的车皮,笑意登时僵住。
随即,村长冷着脸厉声呵斥:“这是怎么回事?我才去趟邮局,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有村长出面了,所有人都收敛了不少。
刘家侄子摸摸鼻子:“村长,我们也不是故意的,他这车停在这里,有小孩子不懂事,在上面写写画画很正常,我都说要赔钱了,结果谁知道他这狮子大开口,上来就说要三千块,我结个婚都要不了这么多钱!”
他说到后面免不了加了怒气。
村长听到三千块时也诧异了一瞬,但他看得出来,方芷这个城里丈夫肯定是有点本 ℨ事,有点钱的,这辆车恐怕确实不是小数目能解决的。
人群让出一条口子来,有人高呼。
“我们把王家小子喊过来了!他懂车!看这个城里骗子怎么讹人!”
等他们将人推搡着走进来。
王富军原本不耐烦的眼神在看见停在坪上的桑塔纳时,眼里猝然一亮,他大步上前来:“出息啊!你们村里还有人能开得起桑塔纳了!”
他这惊讶的架势一出,原本信誓旦旦的刘家那几人,终于后知后觉感觉不对劲来。
有人问:“这、这什么塔很贵吗?”
“十几万!首都都没几个人开得起的!”王富军眼睛直勾勾盯着,碰都不敢碰一下。
当高额价格出口瞬间,刘家侄子脚下一软,几乎没能站住:“你说这车多少钱?”
王富军可没耐心再回答一遍,很快走到了车前,然后他的双眼瞬间瞪大,心疼得不行:“这谁划成这样?”
“这这、这划破这点要多少钱修?”刘家侄子语气弱了下来,满是惊恐地问。
王富军很快看见了靠在车边的方芷和周淮。
这几天他一直听说方芷带城里丈夫回来了,这车恐怕就是他的了。
他又看看现在的这架势,将这事也估摸了个大概。
“这位兄弟要多少?”他问。
周淮打量了下面前的人,冷淡将数重复了一遍:“三千。”
王富军倒吸一口气,然后回身看了看刘家侄子,摆摆手道:“他没坑你,这车身划成这样,要换的,说三千还是少的。”
“三千还是少的?!”刘家侄子一听受不了,高声大喊,“这车是金子做的不成?哪有这么贵的车?!”
周淮的眉头一蹙。
村长见状,上前来做调解,他将刘家人先骂了一通。
然后对方芷和周淮温声道:“芷丫头啊,你也知道我们村子里没什么钱,你就看在你家里人都是一个村的,这三千块实在是太多了,再说刘家过两天还要娶媳妇儿办喜事,总不能因为这件事闹得家破!”
这话让方芷脸色缓和下来,“村长,原本我们也没想将事弄成这样,是刘家人非拦着我们不放。”
一听这话,刘大婶当即脸上堆笑上前来。
“这话说的,没有的事!芷丫头,这事是我们的错,都一个村里的,我还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能跟你过不去呢?”
方芷实在是佩服刘大婶的变脸速度,“刘大婶,你刚刚可还说我在外面找男人,要我重复一遍吗?”
被一个小辈这样直白对质。
刘大婶脸面不知往哪儿放,脸上的笑也透上尴尬来。
之前跟她一起说话的人此刻纷纷远离了去,恨不得跟她装不认识。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刘大婶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哎呀,你听错了!我可没说你,我说的是邻村的一个女的,不是你!绝对不是你!”
“另外,说你不会学习的事是大婶有眼无珠,芷丫头啊,你现在可是有学问的文化人了,总不至于要跟我一个妇人计较吧?”
这刘大婶话里话外,就是不提道歉,反而还颇有些道德绑架方芷的意思。
方芷被她话赶话追得无语又无奈。
她就没见过比刘大婶还无赖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
这时村长开了口:“刘婶子,你少说句话吧!”
随即他看向方芷说:“要不这样,芷丫头,你和你男人商量一下打个折,这车赔肯定要赔的,但少赔点行不行?”
沉默许久后,周淮沉声开了口:“我可以不要赔偿。”
这话让刘家人当即大喜。
方芷也愣住,有些不明所以看去。
却又见周淮冷冷看着刘家人,接着说。
“但我有个条件!”
“我要你们给方芷道歉!不仅要口头道歉,还要登报!”
一时间,在场众人鸦雀无声。
刘大婶脸色不大好看:“这道歉就道歉,登报算怎么回事?”
周淮打开了车门,开始将行李放进后座。
他悠悠道:“不想登报道歉也可以,那就赔三千块。”
这话一出,刘家人脸色慌了。
刘家侄子忙站出来:“行行行,我同意道歉!”
周淮嘴角扯了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家人看来根本不知道登报道歉的严重性。
“好,三天时间。”
拿到刘家人写的保证书。
他很快带着方芷开车离开了流西村。
直到驶出很长一段路。
方芷拿着那张保证书,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其实你不用做这些。”
“那不行,我看不惯别人欺负你。”周淮坦然道。
“可你这车……”
“我不缺那三千块。”
话出口,见方芷还是有些不平,周淮弯弯唇角,缓声告诉她:“放心,这三千块不白亏,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既然他这么说了,方芷虽然疑惑,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就此启程回城去了。
开了一整个下午,到城里时天已经快黑下来了。
进了部队大院,眼看着要往周家的方向开去。
方芷却在即将经过民清大学的时候叫停:“我在这里下来就好了。”
“这么晚了,你不跟我回家去,去这里做什么?”
周淮自然没能停车,不仅没停,还试图踩重油门加速。
方芷拧起眉头:“我跟你都离婚了,再跟你回周家不合适,林院长就帮我在学校里申请了宿舍,说我可以去住。”
虽然她也想见见周父周母,可如今总觉得再没有立场去见了。
听见这话。
周淮没有停车的打算,直接开过民清大学,朝着周家的方向开去。
“你那个离婚申请我没有签字,我根本就没打算跟你离婚。”
“可……”
方芷还想说些什么。
周淮忽然沉声打断了她:“方芷,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定的那个结婚协议吗?”
方芷一愣,点点头:“记得。”
“那你也该记得我们约定好是有喜欢的人了才能分开!”
周淮眸色幽深,他握紧了方向盘,声音低沉开口问:“难道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个问题让方芷愣住。
半晌,她摇头:“没有的。”
如今的她已经不喜欢周淮了,自然没有喜欢的人。
随即她就听见周淮点点头说。
“我也没有别的喜欢的人,既然我们都没有喜欢的人,为什么要离婚?”
从周淮的口中听到他说没有喜欢的人。
方芷是不信的,她想到了李静欣,想到了前两世他们的幸福模样。
但此刻周淮这样说,她又说不出不对来,只好不再提离婚的事。
见方芷没有再坚持去住宿舍了。
周淮的一颗心也就落定下来。
车停在周家院子前。
周父周母原本正坐在门口闲聊,一见到方芷从车里下来,周母当即站起来跑了过去。
“方芷!真是方芷啊?”
周母说话间语气有些哽咽,紧紧拉着方芷的手。
“妈,”方芷鼻子不禁一酸,她又看了看旁边站起来的周父,“爸。”
周父起身走了过来,一向威严的脸庞上也露出几分慈爱来。
最终,他叹了一声:“回来就好。”
周母便拉着方芷往屋里走。
“方芷啊,我们已经好好教育过周淮了,他知道错了,这次回来咱们就好好过日子,你别跟他计较。”
方芷没点头也没摇头,心却在这话后动摇起来,到底没再继续想离婚的事。
晚上吃过晚饭后。
“我给你们换了新铺盖,天气冷,赶紧回屋睡吧!”
说话间,周母将方芷和周淮推着回了屋,很快就将门替他们关上了。
进屋后。
见到床上的新铺盖时,两人都怔住了。
之前天气热两人不盖铺盖各睡一边,天气冷时也各自睡一个铺盖。
可此刻,炕上却只放了一层铺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不自在移开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晚饭桌上喝了几杯酒的原因。
方芷此刻觉得耳根子莫名有些发热。
这时,她的耳边传来周淮同样不自在中带着喑哑的嗓音问——
“睡、睡吗?”方芷的心跳倏然加快跳动。
她端起桌边的搪瓷杯,仰头喝下一杯凉水,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她镇定的走到一旁的衣柜前,从里面再拿出一床铺盖来。
“睡,我再重新铺床。”
她这态度让周淮眼里黯淡了几分。
但他没多说什么,很快帮她一起铺好。
跟在村里一样,他将暖和的那面让给了方芷。
方芷没有拒绝。
第二天一大早。
方芷便赶去了民清大学,远远就看见林序维穿着黑色大衣走了过来。
“等很久了吗?”
天气冷了,林序维说话的时候有白色的热气呼出。
方芷摇摇头:“没,刚到。”
“跟我来吧。”林序维笑笑,领着方芷去办公室方向。
进了办公室。
林序维便开始直入正题,讲起了竞赛需要准备的事宜。
末了,他推推眼镜告诉方芷:“竞赛日期在五天后,但我们后天就要出发去沪市,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
方芷十分信任地看着林序维。
“我听林院长的,我没什么事,后天我会准时出发的。”
看着方芷清澈的眼神,林序维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想到了什么,他张口想问:“方芷,你和……”
话才起头,办公室门被人叩叩敲响。
“林院长,有您的信件!”
是邮政局的送信员。
林序维起身走过去签收,随口跟人聊了几句。
等他再回来时,却见方芷正盯着他桌上的课题入迷。
林序维走过去看了一眼。
是庞加莱猜想。
至今无人能解的世界十大数学难题之一。
方芷看得认真,就连他走近了也未发觉。
直到林序维出声问:“你对这个有兴趣?”
方芷猛地回神,点点头:“感觉很有意思,不过我暂时想不出解法。”
“这题我也解不了。”林序维笑笑。
方芷眼露诧异:“还有林院长你解不了的题吗?”
在她眼里,林序维就是无所不能的数学天才,没什么能难到他才是。
这话让林序维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也不是无所不能,再说了,就算是世界上的顶尖数学天才也有解决不了的题目。”
他的指尖抵了抵这个课本:“比如这个。”
方芷怔住,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
林序维便笑笑,低头抽了页纸,将猜想的前一步问题交给她。
“你现在的能力接触庞加莱猜想还早了些,你要是实在好奇,可以先推推这个问题看看。”
方芷当即欢喜不已收下。
“好。”
她将林序维给的问题视若珍宝收好。
离开民清大学。
方芷心情极佳,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要飞上天似的。
回到家里。
正好见到周淮,方芷主动跟他说了自己明天就要去沪市比赛的事。
“明天就走?”
周淮诧异于她要走的速度之快,神色透出些不安心来,他小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还会回来吗?”
方芷疑惑看他:“当然会回来了,比完赛就回来。”
有了这句话,周淮心就落定了。
“行,那你去,我等你回来!”
他说着,思绪微转当即站起身来,“你明天就走,那今天晚上咱们家里得办顿好的!我去街上给你买只鸡!”
“不用这么隆重吧!”方芷大为诧异。
周淮却已经骑上自行车往外走了,“当然要的,你在家等我!”
拗不过他。
方芷只好随他去,嘴角不自觉扬起了一抹笑来。
想着等会要回来宰鸡,她先去厨房里把水烧开。
随即就等着周淮回来了。
然而她没想到,水刚烧开不久,外面邻居就飞快跑了过来——
“方芷!不好了!你家周淮他出事了!”
大院卫生所,诊疗室。
方芷慌忙走进来,掀开白色的病房帘,入眼就见周淮正靠在病床头,他的头上脚上都打ᴸᵛ着绷带,脸上还有擦伤。
“怎么回事?”方芷心一下提了起来。
周淮摇摇头,苍白的脸上朝她挤出笑来:“不好意思啊,我骑车摔了一跤,买的老母鸡都跑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
方芷红了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随即正色问:“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周淮摆摆手表示,“医生说脚崴了,休养几天就好了,放心好了。”
这话让方芷攥紧了手,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担心、自责、愧疚。
种种情绪席卷而来,让方芷突然眼眶也跟着一热。
就在这时。
病房帘被护士同志倏地掀开。
“周淮病人的家属跟我去拿药!”
“来了!”
方芷当即应声,忙转身跟着护士去了。
一路上,她的脑子乱糟糟的。
跟着护士到了药房,拿好药后。
方芷又问了一些照料的细节部分,问仔细了,记住了这才回去。
踏入病房。
白色的帘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正要上前掀开时。
帘子后猝然传来了周母的声音:“你干嘛要瞒着方芷?医生说你这伤得住个几天院呢。”
方芷的脚步僵住,原本要掀开病房帘的手也在这话中僵住,她往下听。
只听见周淮叹了口气:“她明天就要去沪市了,不能影响她。”
随即周母语气中哽咽中带着些许无奈。
“方芷心里明显还是有你的,你受伤,她肯定是愿意照顾你的,你们感情没准还能一来二去得升温,但你这个时候让她走了,日后可没什么机会能相处了!”
听到这个。
方芷的手不觉收紧,她不知道周淮会怎么回答。
若是周淮真要她留在家里照顾他,她又该如何选?
过了片刻。
她听见周淮深深叹了口气说:“可我这伤是我自己骑车造成的,没道理绑着人家照顾我,她有她自己的追求,再说她去沪市也就几天时间,我跟她感情的事,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您就别操心了。”
“不管怎样,我的这伤跟方芷没有关系,不要拿这事去让她自责。”
一字一句落入方芷的耳里。
也让她的心一时五味杂陈。
方芷没想到,周淮如今竟然真的这般替她着想。
里头的周母听了这番话,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行,你们自己的事,我不管了。”
方芷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掀开帘子走进去。
她将手里的药包放在病床柜上,佯装无事地跟周母打招呼。。
“妈,您来了。”
周母点点头,笑道:“方芷,明天你就安安心心去沪市比赛,家里有我呢!”
方芷定定看向周淮,“你真的没事吗?”
周淮扬起笑来:“没事,我等着在报纸上看见你得奖的好消息!”
他这样说了,方芷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好。”
两天后。
方芷踏上了去往沪市的火车。
上车前,她看见周淮拄着拐买了站台票来送她。
“方芷!我等你回来!”
他的呼声引来火车站不少人的注目。
这人伤都没好就跑出来,真是不要命了。
方清脸色泛红,趴在车窗忙向他挥手:“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
火车呜呜响着,往前启动。
方芷趴在窗户边,看着周淮的身影始终站在原地。
不知怎的,她的眼眶莫名有些湿润。直到彻底看不见站台的身影。
方芷才收回视线,回到火车内,随即眼前便被递过来了一块手帕。
抬眼看去,对上的是林序维关心的眼神。
方芷接过手帕,有些不好意思地擦擦眼。
“林院长,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啦。”
林序维安然坐在她的对面,不太在意地摇摇头:“真情流露,怎么能算笑话呢?”
被他这么一打趣,方芷脸上更不好意思了。
她低下头,忙想起什么来,匆忙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前天林序维给她的那张题目来,转移了话题。
“哦对了林院长,您上次给的这个题目,我抽空推算了下,你看看对不对?”
这话一出。
林序维愣了下,略有些不可置信:“你这么快就有推算结果了?”
这可是世界级难题,就算是前级推测也是经过多年的证明才有结论。
方芷只用了两天晚上就有了初步想法,实在是让林序维感到震惊,他怀着迟疑的心态将接过她递过来的纸,低头看去。
“我也不知道对不对,随便推的,如果没推对,我回去再想想。”
方芷说着,心里有些忐忑。
这个题目确实出乎了她的能力,题目里有些东西她都有些看不太懂,只能用她自己的想法多算了几回,觉得应该是这样。
也算是误打误撞,虽然写得步骤多了些,但最后的结果误打误撞也是对上了。
然而接到她给的答案后,对面的林序维神色严肃盯着纸面,竟然迟迟不说一句话。
整个车厢闹哄哄的。
可方芷在林序维这般严肃的表情下,耳里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来,她的心跟着高高提起。
跟着林序维学习这么久。
方芷还从来没有见到林序维这个样子过。
她不免有些胆战心惊,过了许久,注意到他的视线第十遍掠过她答案的最后一页,方芷忍不住小声问:“林院长,是我算错什么了吗?您跟我直接说没事的。”
在她的问话下,林序维终于从题目中缓缓抬起头来,他那双向来平静的眸中在这一刻浮现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喜悦。
他看向方芷的眼神极为复杂,说话的声音都没了以往的稳重,带了细微的颤抖。
“方芷,你真的是天才,是数学家百年难遇的天才。”
他的眼底闪烁着异样的热切火光。
看着方芷摆在一旁的奥数题,林序维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现在才发现,让你去参加奥数竞赛简直是大材小用了,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往更远大的地方发挥。”
这样直白的夸奖让方芷有些无所适从。
她愣愣看着面前的林序维,半天才呐呐道:“我不懂这些,您让我去学什么我就去学什么。”
“反正我觉得学数学很有趣,只要是跟数学相关的东西,我都觉得有趣。”
方芷的眼神淳朴单纯,没有那些自知天才之人的孤傲。
林序维心里有些触动,在她面前,他一时竟有些不敢面对,此刻碰见方芷这样纯正真心喜欢数学的天才,他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有多自负。
他深深看了方芷一眼,决心引她走上她该走的道路。
“方芷,这次去沪市,比完赛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火车在行驶12个小时后抵达沪市。
下了火车。
看着繁华的沪市,方芷目光新奇中带着诧异。
马路中央的有轨电车缓缓驶动,街边路上的人都穿着时髦。
沪市跟首都的繁荣是不一样的。
算起来。
活了三世,这却是方芷第一次来沪市。
放在前两世,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自己竟然有一天还能来沪市看看。
“你要是喜欢沪市,之后我们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我陪你好好玩玩。”
身旁的林序维看出她眼里的欣喜,温声跟她说。
然而听见这话的方芷眼神滞愣片刻,脑子里却记起昨天月台上周淮拄着拐杖来送自己的身影。
她安静几秒,摇头:“不用,以后想来有的是机会的,我比完赛还是早点回去吧。”
林序维何其聪明,在她迟疑的这几秒里,已经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想法。
他问:“是为了你……先生?”
她先生。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称呼周淮。
方芷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她没有否认:“嗯,想早些回去看看他。”
腿伤要是没处理好,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她总归还是有些于心不忍的。
听见方芷这么说,林序维眸色微转,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这次沪市全国奥数竞赛很盛大。
主办方也特意为每位参赛选手准备了入住酒店。
坐了长时间的火车。
方芷到了房间已经累得很,但她放下行李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去打听了下这里最近的电话局。
然后便马不停蹄去了电话局拨去长途电话。
拨通后,她提的是周母的名字。
周淮如今腿脚不便,她没想他接电话,她只想跟家里报个平安,再问问周淮的伤势。
就这么等了半天后。
电话那头传来滋啦声,方芷一声‘妈’已经在嘴边了。
然后她听见耳边响起周淮低沉的嗓音:“方芷,你到沪市了吗?”
这个时候,她竟然鬼使神差察觉到,周淮似乎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喊她。
“方芷?你怎么不说话?”
电话那头的周淮疑惑问她。
方芷回过神来,这才忙说:“在的,我到沪市了。”
“那就好。”周淮笑着。
方芷有些担心:“怎么是你来接电话?你的腿不能乱走的,卫生所离电话局可有一段距离。”
“我没事的,你的电话我怎么都要接的。”
周淮说最后一句话时尾音上扬,莫名叫人听了心里害臊。
方芷忍不住骂他:“油腔滑调。”
“对自己媳妇儿怎么能是油腔滑调?我是真心的。”
周淮轻哼着。
她一时无言,周淮现在的嘴皮子她是一点儿都争不过。
只好换了话题,两人又聊了些日常话。
临挂电话时,方芷又想起来才告诉他:“哦对了,我比完赛可能要晚一天才会回去。”
“怎么了?”
“林院长说要带我去拜访一位说是什么数学家。”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即周淮笑道:“行,那你就去吧,在学习上,林院长总不能害你的。”
“其他时候林院长也不会害我的。”
方芷认林序维做偶像,不容任何人说一点不好。
周淮哼哼一声,没多说什么。
挂断电话后。
方芷回了酒店,很奇怪,好像跟周淮打完电话后,她身上的疲惫也消除很多。
在酒店适应了三天后。
很快就到了沪市全国奥数竞赛日。
比赛进行了整整三天。
最终一场结束,场馆里响起激昂的结果宣布——
“恭喜!本次奥数竞赛的冠军是57号参赛选手方芷!”
话音落地,全场掌声雷动。
方芷站在台上,接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冠军金奖杯。
她高高举起奖杯朝台下的林序维挥动,眼里激动的泪花闪烁。
一直到下了台,捧着奖杯回酒店的路上。
方芷心中的激动还没有褪去:“林院长!我拿了金奖,我竟然拿了金奖!第一名!”
对比于她的兴奋,林序维却表现得很是淡然。
他唇角始终只挂着淡淡的笑,“我知道,你肯定可以拿到冠军的。”
毕竟她都能用她自己的思维解到庞加莱猜想,奥数冠军这一项将是她未来人生成就中最不值得一提的奖杯了。
第二天。
林序维带方芷去见了那位数学家。
信心满满去,然而却并未得到对方的会面。
对方隔着门板,冷邦邦说出条件:“要做我的学生,至少先考进清北的数学系。”
林序维冷淡的神情中第一次露出不解来。
“陈老,您没看她的解法吗?她的数学能力完全可以……”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再度打断了他,语气是不容分毫质疑:“考入清北数学系,否则再厉害的天才也免谈。”
林序维一时哑然,他拧紧眉头还想说话。
方芷拉住了他,高声说:“好!我考就是了!”
她见不得自己偶像为自己低头,既然这位数学家提出了要求,她就去做率粥就是了,做不做得到全凭实力。
从数学家的住所出来。
林序维显然有些垂头丧气:“方芷,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本来想让你跟着陈老做数学研究的。”
“没关系,我会努力的!”
方芷反而安慰起他,眼里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看着她那双坚定的眼眸,林序维被情绪感染,不禁勾了笑。
“好,回去后我替你补习,年后就去报名高考。”
……
回到部队大院。
方芷放下行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自己的奖杯马不停蹄赶去了医院。
果然不出她所想。
周淮还在医院住院着,脚上的石膏甚至裹得比之前更多了。
一看就是他上次去月台和去接长途电话加重了伤。
方芷走进病房的时候,周母正坐在床头织毛衣,周淮则躺在病床上啃着苹果。
周淮余光先注意到方芷。
他一开始还没当回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顿了下才彻底反应过来,蹭的就坐起身来:“方芷,你……”
“你乱动什么!腿不想好了?”方芷吓得忙跑过去。
这下确认真是她了,周淮笑得很不值钱,他紧紧抓着方清的手:“真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相思病了呢!”
方芷忙看了周母一眼,瞪他。
好在周母只是笑笑,没多打趣,很快将注意力放在她拿过来的奖杯,脸上露出惊喜:“方芷,你这是拿奖了吗?”
“对!”方芷将奖杯递过去,忍不住露出笑容来,“我拿了金奖!”
随即不给周母和周淮反应的机会,方芷深吸一口气又道。
“另外我还有件事想说。”
“什么?”
“我想参加高考。”
话音落地。
周母明显怔住,眼里有些迟疑和疑惑:“怎么突然想去高考了?”
“我想考清北大学。”
方芷才刚回答。
隔壁病床的人听了却忍不住笑出来:“周家媳妇儿,你这口气还真是越来越大了!”
都是一个大院里的,基本上人都相识,隔壁床的人原本只是随意听着,直到听到方芷说要高考,还要考清北大学,他实在是没忍住插话。
他躺在病床头,眼里满是揶揄:“我都听说了,周家媳妇儿,你之前捐书是义举,后来还被选去参加这奥数比赛,现在拿奖是还挺值得高兴的,但是人要懂得知足,要懂得脚踏实地,你这才刚学会爬就想跑了,小心摔得很惨!”
隔壁床这番话显然充斥着对她的轻视。
方芷的脸色微微泛白,哑然无言,她其实自己也是有些不太确定的,毕竟清北可是全国顶尖的学校,每年能考进去的人屈指可数,自己没有正规上过学,真的能够考上吗?
就在这时,一道温暖的力道覆盖在她的掌心。
是周淮。
他握着她的手,转头看向一旁病房的人:“要按你这么说,我们家方芷拿到全国奥数竞赛第一才算是学会爬,那李大哥,你岂不是连爬都不会爬?既然你连爬都不会,哪儿来的脸教别人跑的事?”
一番话说得那人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没了声。
周淮看向方芷,温声跟她说:“我支持你,你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
他的话叫方芷的心尖微动,鼻尖隐隐泛酸。
“对,方芷,你想考就考,我们全家人都支持你!”周母也没有二话,看了一眼旁边看不起方芷的邻床,仿佛是故意般,提高了声音,“不管考不考得上,我们都支持你去考,不像有些人,连考都不敢考还想笑别人。”
这话叫那人听了,脸色更难看,他在病房里是待不下去了,直接起身借着散步的借口走出去了。
周母当即扑哧笑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护士掀开帘子进来,喊:“周淮病人家属过来办出院手续了!”
“哎!我来!”
周母忙不迭应声离开,故意给两人留下空间。
整个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方芷的目光落在他还打着石膏的腿上,满是担心:“你这腿还没好就能出院了吗?”
“回家休养就可以了,等时间到了过来拆石膏。”
周淮跟她解释了一句,随即才低声问他:“为什么你突然想考清北?是林院长又跟你说什么了吗?”
方芷在坐在床沿,犹豫了下,这才开口说:“这是陈老的要求,就是林院长带我去见的那个数学家,他说我要是做他的学生就得考上清北的数学系。”
陈老,数学家。
听见这两个词时,周淮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人,他虽然不是什么清北的,可学习还过得去,对于国内一些大学者也有基本的了解。
据他所知,陈老该是国内最顶级的数学家想。
他向来知道方芷的数学天赋很高,竟然已要到做陈老学生的程度了。
周淮握紧了她的手,眉眼弯弯。
“看来以后,我可要沾方芷方学者的光了,以后你不会嫌弃你的丈夫我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吧?”
“你又在乱讲话了。”
方芷被他逗得不好意思,瞪他一眼。
她低头看见被他紧紧握住的手,想抽回来,动了几下没能抽出。
“你的手太冰了,我帮你暖暖,别乱动。”
周淮说得理直气壮。
方芷没了话好说。
等周母办完手续回来,三人一起回了家。
一到院子大门口就看见了邮箱里的报纸都要塞不下了。
“你说周淮人也不在家,还天天订报纸。”
周母话虽然这样埋怨着,可手上还是利落地将所有的报纸都收拾齐整,放在了厅堂的桌子上。
周淮拄着拐杖过去坐下,也不恼,一页一页开始翻看。
方芷正要去帮周母一起收拾家里,周淮翻开报纸却扑哧笑了一声。
“方芷,快过来看!”
他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人兴奋的消息,方芷忙走过去看,还以为是有什么大新闻。
等到了面前,她的目光很快落在报纸的副版上。
因为那上面的标题赫然出现了她的名字。
标题是:谭阳镇流西村刘家人等村民郑重向方芷女士的致歉信。
致歉信中将他们对方芷的诋毁来龙去脉都写得清清楚楚,而在文章的中间还附带上了他们所有人的照片。
他们人手举着道歉信,照片下方标明了每个人的名字。
公开处刑也不过如此了。
照片上,刘大婶和刘家侄子的表情犹如那吃了苍蝇一般的憋屈。
周淮往后躺着,眉梢轻扬,将连续几天的报纸都递给她。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致歉信。
“他们的致歉信会连续一个月在报纸上登着。”周淮向她解释。
方芷不自觉抿嘴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这是刘家人自找的。
周淮随手拿起桌上的橘子剥了皮递给方清芷。
两人将报纸收好,并未在这事上多留注意力。
日子一天一天继续过。
对于刘家人的事,在方芷眼里也就此告了段落。
直到后来,方清芷因为高考打电话回村要户籍证明时,才从村长口中偶然知道,刘家人这次的登报道歉后,不仅到哪儿都被人认出来笑话,更重要的是,还让刘家侄子的那门婚事直接告吹了。
女方家看了报纸当天就气得当即悔婚,说刘家人这样的品质不放心女儿嫁过去。
更重要的是,刘家侄子还因此丢了在镇上的铁饭碗。
刘家人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原本还过得不错的刘家,掏空了家底办不了婚事,还找不着新工作,刘大婶逢人就哭诉说后悔,说早知道登报道歉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他们说什么都选赔三千块了事得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
1984年春节。
外面张灯结彩,鞭炮声响彻整夜。
周家人一起吃了团圆饭。
守岁当晚,方芷还不忘手里拿着书看着。
周淮给她倒了杯热水:“大过年的,放松放松。”
自从方芷决定要高考过后,每天学习愈发刻苦了些,她的数学天赋很高,但对于其他科目终究还是有短板。
方芷眼里亮晶晶的,双手捧着水杯笑。
“我看书就是放松,对了!周淮,你帮我看看这道英语题。”
周淮看了一眼,挑了挑眉。
“我教你,有奖励吗?”
“奖励?”
方芷眼里透出一抹疑惑来,她狐疑地看了周淮一眼,一看他那样就没怀好心眼。
她正色收回了本子:“算了,你不想教我我就留着去问林院长好了。”
周淮即抢过她的本子。
“我会!”
平时她就把林序维当神供着,过个年她还要把林序维挂在嘴边,周淮这哪儿能忍?
他埋头就开始给讲课。
却没注意到方芷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突然觉得这世的周淮确实是变了,变得更好了些。
被‘林院长’三个字激到的周淮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教完一题后还直接将后面的题也一并跟她说了。
“都听懂了吗?”周淮问她。
方芷点点头,抿嘴笑着:“懂了。”
周淮安满意足,正要说什么时,方清抓了一把糖果递给了他。
“什么?”周淮没反应过来。
方芷弯起眼睛笑:“你要的奖励。”
她的梨涡混杂着灯光摇曳在周淮的眼底。
周淮呼吸微窒,撑在桌面的手不觉握紧,几乎是不过脑子,他陡然凑过去,亲在了她的梨涡上。
肌肤接触的瞬间,方芷整个人都傻了。
耳边响起周淮的含笑话语:“我要的奖励,是这个。”
酥麻感从耳畔席卷方芷的全身。
她心跳如雷,懵在原地久久不曾动弹,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耳根和脸颊都热得发烫。
脑子里像是被缠了乱麻,一句话都理不清。
周淮靠她很近,粗重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
“方芷,我……”
话刚起头。
屋外猝然传来周母的呼声:“周淮!快十二点了!出来点鞭炮!”
打断了两人的氛围。
方芷羞赧不已,猛地后退几步,跟他拉开距离,“妈喊你呢,快去!”
见她不敢看他,周淮眼底的笑意更甚,他嗯了声离开屋子。
走到门边时。
他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扬声笑道:“方芷,新年快乐!”
外面鞭炮声骤起,大红色的火花闪动。
方芷看着他俊朗的面容,眸中浮动泪花。
“周淮,新年快乐!”
她回应了他。
于是周淮便笑得更灿烂了,他飞快跑了出去,点燃了周家门前的鞭炮。
随着家家院院里的霹雳哗啦欢声笑语中。
新的一年来临了。
新春过后。
林序维推荐方芷去了一家民办的复读班,这里是专门针对高考做正规的学习。
方芷是整个复读班里年纪最大的。
上学第一天。
就有人好奇问她:“你去年高考考了多少分才来复读?”
“去年?”方芷诚实摇头,“我没有高考过。”
“那你为什么来读复读?”同学诧异。
方芷说:“林院长让我来我就来了,他说这里比起高三学校更适合我。”
听她提及林院长,同学们的眼神互相看看。
“那你之前是哪个学校的?”
“我、我没有上过学。”方芷笑笑。
这话一出,其他人的脸色顿时变了意味。
“现在还真是什么人都敢高考了!”
“就是,真以为自己是天才,没上过学还想高考!”
“没听人家说吗?人家是民清大学的林院长推荐来的,没准就是走个过场,实际上有关系早就内定民清大学了!”方芷脸色一白,她忙不迭解释:“不是的,高考是最公平的考试,怎么能内定?”
然而他们语气阴阳怪气:“那谁知道呢?毕竟能让林院长送进来的人,你可是第一个呢,还是个没读过书的,真好啊!大家都没你这好运气!”
“对呀,你既然有民清大学这么好的关系,干嘛非来跟我们争高考名额呢?让林院长直接保送你进去不就好了?”
眼见着他们越说越离谱。
方芷脸色也沉了下来,她冷冷开口:“你们不要胡说,我进来是堂堂正正想高考的,我要考的也不是民清大学,而是清北大学。”
话音落地。
整个教室安静无声。
所有人诧异地看着方芷,随后却爆发出毫不客气的大笑声。
“她要考清北哈哈哈哈哈!”
“没上过学的人居然说要考清北!!笑死我了!”
铺天盖地的嘲笑声袭来。
方芷习惯了,也不想跟他们再多争辩,自己拿起书就闷头学习。
见状,同学们眼底尽是揶揄。
他们离开了她的座位,可话却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敢放话说要考清北,真是笑掉大牙了。”
“我刚刚顺带瞥了她的英语入学考试试卷,哈哈哈哈你们猜多少分?才刚及格!就这样还想考清北呢?”
讥讽声音入耳。
方芷饶是不想在意,也还是下意识捂住了自己课桌上的试卷。
她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英语,这次学了也就不到三个月,一进来就要考试,她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考个及格,虽然林院长跟她说已经很好了,但此刻听见同学们的嘲讽,她也明白了,林院长是在安慰她罢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看来自己还需要再努力一点才是。
上课钟声敲了好几下。
课堂上安静下来。
这堂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走上前来,看着台下众人,目光落在方芷位置上停顿几秒,淡淡朝她点头笑了下,随后正常上课。
“接下来是一道几何题,这道题是上届高考的难题,我着重讲解一下。”
数学老师指着黑板,看向了方清芷,话音一转:“方芷同学,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方芷愣了下,没想到老师会主动提她。
见她沉默,课堂上的学生们扑哧笑了出来,或许是想看她出丑,有学生笑:“方芷,老师都喊你了,你还不上去做做?”
“对呀,你不是要考清北吗?这种题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在一片笑声中,数学老师肃清着脸拍了下讲台。
“安静!课堂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吗?”
没人说话了。
方芷站了起来:“老师,这题我看懂了,我可以写。”
“你上来写。”
数学老师对她换了语气,亲自递上了粉笔。
方芷便到了黑板前,开始解题。
在她写下第一步的方式时,数学老师的眼里已然露出了欣赏之色,他知道这题对她来说是没问题的。
目光下落,课堂里的其他学生压根都不看黑板一眼。
他们似乎认定了方芷是在乱写。
数学老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用戒尺拍了拍讲台。
“所有人都给我看黑板!全国奥数竞赛的第一名在给你们解题,你们还不珍惜?!”霎时。
整个课堂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有人不敢相信:“老师,你刚刚说什么?”
“全国第一,方芷是去年沪市举办的全国奥数竞赛的冠军!”数学老师自豪地重新介绍了一遍方清芷。
而这时的方芷也写完最后一个步骤,放下了粉笔:“老师,我写完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那个比赛已经过去了,老师您就不必这样说,我也没那么厉害。”
所有人顿时没了声,他们的目光认真落在了黑板。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方芷的解题步骤跟他们学的繁琐不一样,她没有用标准答案来解题,可解题法子却是通俗易懂,让所有人一看就明白。
一时之间,原本嘲笑她的同学眼神都变了。
“方芷同学,你太谦虚了,这还不厉害吗?”老师先鼓起了掌,同时他的眼底更是露出了几分钦佩之意,“不愧是可以解庞加莱猜想前一步的数学天才,这数学课我还得请教你!以后可别喊我老师了!”
这话说得方芷无所适从:“别这样说。”
台下的学生不理解:“老师,什么庞加莱猜想?”
“你们接触不到的东西,你们还是先弄懂黑板上的这道几何题吧!”
数学老师笑了出来。
这个话题就此跳过,但也就这节课后,同学们对方芷的态度也好转,他们看她的眼神不再是嘲讽,反而带上了几分惧怕,对天才的惧怕。
方芷并没有受影响,依旧自己学自己的。
晚上回到家。
跟周淮跟提及这件事时,周淮眼底含了笑,“你现在可是名人。”
“又来打趣我了。”
方芷给了他一个白眼,懒得理,兀自继续学习。
不过周淮说得也确实没错。
方芷现在在部队大院可算是出了名。
她得奥数竞赛第一名的事,奖杯勋章架势都很大,还登了报,占据了头条。
整个人大院里,人人皆知周家媳妇儿是要为国争光去国外参加奥数竞赛的。
不过年后,新一轮的奥数集训,方清芷却并没有去。
她退出了国际奥数竞赛,专心准备高考。
“为国内的数学研究做贡献远比去参加竞赛有意义。”
林序维这么跟她说过。
所以犹豫过后,方芷还是选择退出了竞赛,集训的时候她见过了,国内能参加奥数竞赛的人很多,并不缺她一个。
但做数学研究却人员稀少,她自己也对此很有兴趣。
方芷也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人生规划,她清楚知道自己喜欢数学,如果能为之奋斗一生,那她的新人生绝不会留遗憾。
然而这个决定却让大院里的很多人不理解。
他们认为,比起高考,已经能竞赛拿奖才是方芷更合适的选择。
——“哎,还是没读过书,傻啊!选了条傻路,这万一高考没考上,她这为国争光的名额也没了,多亏?”
但对此,周家人没有一句闲话。
不管是周父周母还是周淮,他们都支持方芷做的一切决定。
这也是让方芷十分感动的一点。
灯光摇曳下。
周淮躺在炕上,看着方清芷认真学习。
安静许久,周淮忽地开了口。
“方芷,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你说。”
方芷依旧埋头做题,头也没抬。
而后她便听见周淮开口说:“我要去深市了。”
心中咯噔一下。
方芷的笔尖停顿着,思绪有过一刻恍神。
短短一瞬,那些她原本以为早已忘却的记忆竟然清晰无比钻了出来。
按照前两世的轨迹,周淮本该早就去深市发展了才是。
这辈子他陪了她一段时间,她险些都以为他就能陪自己一辈子了。
还好。
还好周淮这一句话让她也彻底清醒过来。
方芷握紧手里的笔,强作镇定:“你去就是了,我不会阻拦你的。”
幸好现在的自己还有别的追求,不会被周淮安离开而牵动所有的思绪。
只不过,如果周淮去深市了。
自己是不是也要从周家搬走?奥数竞赛的奖金足以让她支撑到高考,这段时间就去外面找个便宜点的房子,租一段时间。
实在不行,就看看能不能去学校申请宿舍了。
短短几分钟,方芷已经很快为自己找好了后路。
没想到周淮却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说:“我这次去两个月就回来,每天我都会在你下课的时间给你打电话,你要接,别嫌我烦啊。”
这话让方芷脑子一下像是短路了。
她愣愣看向他,“两个月就回来?你你你还要跟我打电话?你不是要跟我分开的意思吗?”
她的问题一出来,周淮整个人也呆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神色露出恼怒。
周淮屈起手指,毫不客气地敲打了她的额头。
“方芷!你又在乱想些什么东西?我去深市了还不准我回来了啊?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不想见我?你是我媳妇儿,我去那么远的地方你不跟我打电话吗?”
他显然气得不轻。
方芷一时有些慌乱,她脱口而出;“可是你以前说去深市,就是不想跟我过日子的意思呀!”
“什么以前?我什么时候说过去深市是这个意思了?”
周淮不明所以,眉头紧紧蹙起来。
方芷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没敢多看周淮一眼,低头去佯装做题。
然而周淮可没想这么轻易放过她,一把将她的本子盖住。
“方芷,你可跟我说清楚,我平白无故受这么大冤屈去深市的话,回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又要跟我玩消失了?”
这话呛得方芷脸色涨红:“谁、谁跟你玩消失了?”
“你上次去集训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就走了!”周淮翻起了旧账,“我那天还给你买了珍珠霜礼物,结果放到过期了你都没回来!”
方芷脸色涨得更红了,跟他争辩:“我想跟你说的呀,那天早上我去钢材厂找你就是想跟你道别来着,可你一见面就吼我,还把我给你送的早饭扔地上,你还说我是你的拖累,让我别碍眼……”
不提倒好,现在重新提及这些,方芷也是一肚子委屈。
她记起那天的事来,眼圈登时红了。
重新回来的这段时间,两人都避而不谈的话题在这时被猝不及防地挑起。
周淮看着她红了的眼眶,一时也怔住了。
这还是方芷第一次提起这个。
忍了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轰然迸发,眼泪就像断了闸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方芷愤愤看他,越说也越起劲,思绪不觉飞远了去。
活了三世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让她忍不住将所有的苦都朝周淮安控诉而出。
“这都还算是轻的!你以前去深市后就丢下我不管了,我一个人回了村里,受尽了白眼!好不容易我鼓起勇气去深市找你,结果我第一次刚下火车就被车撞死了!”
“什、什么?”周安懵了,这又是什么事?
可情绪上头的方芷此刻可顾不上他,她一边哭着一边自顾自地将所有的情绪倾泻而出。
“还有第二次!我再去深市找你的时候,这次我倒是学会躲车了,可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地址后,你压根就不认我了!”
“你已经跟李静欣结婚了,你们有你们自己的新家庭了!我哭着喊着跟你说话,你都不肯理我,你还看垃圾一样看我,你还跟我说最讨厌我这样没有读过书还没教养的泼妇!”
“你骂我泼妇,你把我赶了出来,我后来在深市没钱回家,又不认识字找不到工作,我只能在街边流浪靠捡废品为生,我死在低下室的时候,我身上都长蛆了!”
方芷哽咽着向他控诉着一切,眼睛都哭肿了。
周淮一开始还以为是方清芷在胡说,在把做的噩梦当真,可渐渐,看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不知怎么,他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他突然觉得她说的这一切或许也真的发生过。
周淮心疼地看着她,忍不住将她拥入怀里。
“对不起,我错了,是我错了。”
“如果你说的那些事都是我曾经做过的话,我跟你认错,我跟你道歉,是我混蛋。”
听着方芷的哭腔,周淮的声音也忍不住哽咽。
他紧紧搂住了她,缓缓道:“可是方芷,那肯定是以前的我不知道你的好,是我以前眼瞎,要是现在的我,我不会的,我不会抛下你,更不会对你再恶言相向。”
方芷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情绪平缓很多。
她抽噎着,思绪也渐渐回笼。
“真的吗?”方芷忍不住揪紧了他身前的衣服。
周淮双手捧着她的脸庞,温柔俯身吻去了她眼角的泪。
“我发誓,现在的周淮对方芷绝对没有二心,也不可能娶别的女人,我喜欢你,也只喜欢你。”
他的告白猝不及防又认真郑重。
方芷浑身一怔,整个人愣住,她有些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活了三世,她从来没有在周淮的嘴里听到过这句话。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又觉得是自己耳朵有问题听错了。
可周淮目光炙热,认真望着她,再度重复了一遍。
“方芷,我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做真正的夫妻,不要那什么结婚协议了,好不好?”
心口的跳动猛烈。
方芷脑子一片空白。
周淮俊朗的脸庞在她眼前一点点靠近,炽热的呼吸停在她的唇角。
“方芷,我现在要吻你了。”
酥麻感从脚底升起。
方芷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握紧了手里的笔。
温热的触感覆上了她的唇部,宽厚的掌心将她手心的笔拿着,与她十指相扣。
呼吸不过来,她试图微张嘴。
可下一秒,有什么灵活钻入了她的口腔,与她的舌头纠缠掠夺。
方芷的身子一软,几乎要从凳子上掉下去,被周安大手一把托住,随即他将人打横抱起,一边继续吻她,一边将人放在了炕上。
初春的天气还有寒意。
可屋内却炙热似火,大汗淋漓。
春宵一刻值千金。
方芷原本只在书本里学过的东西在欢愉至极时钻入了她的脑海。
意识被撞得支离破碎之时,方芷捂紧了自己的嘴。
心里想,原来春宵是这么个值法儿。
那……
也确实千金不亏。
两人结婚一年多,却都是初尝情事。
折腾了一整夜到天明才方休。
方芷累得睁不开眼,躺在周淮安的怀里,直直喘着气。
周淮笑她:“看来以后要带你多运动一下。”
“……”
方芷连跟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半晌,周淮轻轻亲了一口她的额头。
“完了,真想把你一起带到深市去。”
方芷拧起眉头。
周淮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伸手抚平她的眉头,无奈叹气:“好好好,我说说而已,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事要做,你要学习,我不会拖累你的。”
方芷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往他怀里靠了靠。
过了一会儿。
她带着浓浓的睡意呢喃了一句:“我会等你回来的。”
周淮的眉梢登时飞扬。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目光落在另外一床铺盖上,眼底笑意渐深。
“好,下次我回来,咱们就不用睡两床铺盖了吧?”
方清芷不好意思地低声嗯了一句:“明天我会收起来的。”
见她实在是害羞了。
周淮安也没有再继续逗她。
“睡吧,马上天亮了。”
……
方芷实在是累极了。
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十二点才醒来。
炕上已经没有周淮的身影了,她匆忙起来,就见桌上周淮安留下的纸条。
——我已经去深市了,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一切跟前世不太一样了。
他没有丢下她走,他说让她等他回来。
方芷的心里涌出异样的暖流,唇角浮现出极淡的笑意。
她将他留下的纸条仔细收好,夹在了自己的书中。
回头看去时,床上早已经只剩下一床铺盖了,周淮出门之际已经将另外那床铺盖收好了。
方芷在屋子里又待了一会儿,这才出门去买菜。
今天是休息日,学校不上课。
方芷就准备去赶集,给二老好好做顿好的。
这段时间,周家人让她专心学习,周母都没让她碰过一点厨房,每天都是好吃好喝的往她屋里送,还都是些大补品。
方芷吃着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趁着今天有时间,她正好去买点东西。
谁料才到集市。
耳边就传来一声讥讽笑声。
“哟,这不是周家那要考清北的媳妇儿嘛,今天怎么还纡尊降贵亲自来赶集啦?”
顺着声音看去,正是周家的邻居徐富康。
他站在一家猪肉摊前,满眼都是揶揄。
“就没见过谁家嫁了人的媳妇儿,二十四五岁了,还要折腾去高考,有这功夫,倒不如给你们周家多生几个胖孙子才是真的有用!”
他本就没读过几本书,说出口的话难听得很。
方芷跟他打交道久了,自然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此刻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转身就准备换个摊位买。
结果才走两步就正好碰上了周母。
“妈!”方芷喊了一声。
哪知周母见到了她,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她匆匆忙忙赶紧跑了过来,一把拽住方芷,拧起眉头:“你不是要在家里学习吗?怎么出来赶集了?”
“怎么了?”方芷有些不明所以。
周母没说话,只沉着脸拉着方芷就往外走。
不等方芷问清楚,身旁当即又响起嬉笑声:“哟,这不是周大娘跟周家媳妇儿嘛,怎么今天两婆媳一起来赶集啦,周家媳妇儿,你这不把时间放在备高考上还来赶集,小心落榜哦!”
“就是呀,你这本来就年纪大了,还浪费时间,怎么考得上清北哟!”
一路听到的讽刺笑声很快让方芷明白过来什么。
她似乎也明白了周母为什么总是让她少出门,也不肯让她来赶集了。
两人一路回了家。
方芷眼圈发红,她握紧了周母的手:“妈,难道你这段时间出门都要听这些奚落话吗?”
“嗐,你不要放心上,他们啊就是嫉妒你,你这么聪明,想高考怎么了?”周母神色坦然,还反过来安慰了她。
方芷心里又感动又酸酸的,她抱住了周母:“妈,对不起,让你因为我受苦了。”
“哪儿的话?!我才不受苦,我可高兴了,”周母并不当回事,她哼笑着拍拍方芷的后背,“你啊,现在最该做的是就是好好学习,等你考上清北了,看他们还能说什么!”
这话让方芷心里沉了下石块,她突然有些忍不住想:“可是妈,如果我真的跟他们说的那样考不上怎么办?”
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她也明白了高考不是只靠数学就可以的,高考需要考六门,物理化学这些她都是第一次接触,学得进度很是缓慢,虽然都说数理化一家,她花时间多看多做题后确实简单很多,但现在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她没有时间了。
7月份就要高考了。
现在已经是4月,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随着时间愈发毕竟,方芷的心也愈发紧张,也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
周母听了这话,却笑了。
“考不上就考不上,也没关系呀,你一次考不上就还可以考第二次,实在不想考了我们也能有别的出路,没关系的,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方芷愣了半天。
周母的话就像是化作一道暖流,将她的心也变得暖烘烘的。
她重重点头:“谢谢妈。”
周母温柔笑了笑,随后将目光落在她的脖子,眼神不自在地别开,轻咳一声。
“你这明天去学校的时候记得系个围脖。”方芷不明所以,可周母已经走开道一旁不肯多说了。
于是方芷就自己回了屋,照了镜子这才发现。
自己的脖颈上竟然红了一块。
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喃喃了一句“怎么这个天气还有蚊子”,但很快她忽然想起什么来,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这不是什么蚊子包,而是周淮昨晚弄的。
方芷搓了几下,没能搓掉,反而显得更明显了。
她只好听周母的话,拿了条围脖系上。
中午吃过饭后。
大门被民清大学的一个学生敲响。
“方芷!林院长让我来转告你,说他今天没有课,如果你今天有学习上的问题的话,可以尽管去学校找他!”
听见这话,方芷忙点头:“好!多谢你!”
“不谢!加油啊!等你高考上榜!”
相比于大院里邻居们的恶意,民清大学的学生反而对方芷释放更多的善意。
他们都是经过高考的,深知文化对一个人的影响。
之前方芷的奥数经历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佩服了,后来听说她要参加高考上清北,他们就更佩服了。
得知方芷没有备考书的时候,民清大学的学生们个个争先恐后将自己以前的备考书送给她。
甚至他们还将他们自己的备考笔记也好不吝啬送给了方芷。
方芷收拾了一些课本,背上周淮给她的单肩包,很快赶去了民清大学找林序维。
一路骑车过来。
太阳晒着还有些热。
进了办公室,林序维见她满头是汗,体贴地递来了手帕,笑着说:“把围脖取了吧,看你热的。”
“好嘞。”
方芷热得很,脑子也没有多想,听见林序维的话当即就取下了围脖。
紧接着她就看见林序维的笑意微僵,顺着他的视线,正好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猛地一下。
方芷猝然记起自己脖子上的那个‘蚊子包’!
她霎时羞得满脸通红,忙不迭将围脖重新戴上,说话也磕磕绊绊:“我我我我不热,我还是带着围脖吧。”
林序维愣了下,神色满是不自在。
他确实是看见了那个‘蚊子包’,作为一个成年男性,他自然也明白她脖子上的那个印记是什么。
他尴尬地抵唇咳了一声:“嗯,你不想取就不取吧。”
话虽然是这么说。
可林序维的思绪第一次无法集中在学习上。
他的视线落在正在认真做题的方芷侧脸上,比起去年,现在的方清芷脸色红润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比去年好看很多。
林序维记起她去年跟她丈夫闹离婚的事,后来也是不了了之。
他不知道她和她丈夫是怎么回事。
可在他看来,方芷应该也不是多爱她丈夫,不过是因为婚约限制,让她不得不跟着那个男人,或许等她去外面涨了见识,有了更远大的人生意义后,她就会跟她男人分开。
然而刚刚她脖子上的那抹印记,似乎推翻了他的认知。
她……似乎跟她丈夫的感情很好。
不知为何,林序维想到这点,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也因此,这一下午。
他讲课时的语气也不自觉冷了几分。
方芷似乎察觉到什么,收回了习题:“林院长,你今天是不是累了?”
林序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方芷已经起身来,将东西收好,她看看天色。
“林院长,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我不打扰你啦。”
“不是,我……”
林序维想解释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没事的,我自己在家里也可以学的!”
方芷说着已经飞快离开了。
林序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沉默许久,随即取下眼镜长长叹了口气。
两个月时间一晃而过。
高考时间越来越近,方芷减少了跟周淮的长途电话,专心准备着高考。
这天,电话局的人又来喊她了。
“方芷!深市来的长途电话,让你接一下!”
周母习惯地跑出去想回绝,却见方芷忽地跳了出来,她说:“我去接!”
她今天做题的速度很快,正确率也高。
正好周淮打电话过来,她迫不及待想要跟他分享一下自己的开心了。
一路骑着自行车去了电话局。
接起电话。
“周淮!我来了!”她兴奋地接起电话。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周淮含笑的声音:“你骑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是不等你。”
方芷缓了缓自己的气息,笑道:“我这不是不想让你等嘛。”
周淮就笑了出来。
两人互相说了些日常话。
然后周淮得意万分地告诉她:“清芷,你猜我这次赚了多少钱?”
“十万?”
电话那头周淮哼笑着告知了她答案:“一百万!”
一百万,对于21世纪的普通家庭来说都是一笔巨款了。
更别说在这个年代。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方芷还是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也跟着笑了笑:“哇,恭喜你。”
但方芷的反应到底还是冷静了些,她只震惊一秒,很快就能反应过来,不管是什么时候,他会赚钱的能力是不变的。
因此周淮跟她说赚了多大的钱,她都觉得正常。
她的这个反应一下让周淮像是被泼了冷水。
周淮长长叹口气:“你男人赚了一百万,你就这点反应吗?”
“你赚钱那么厉害,赚多少都是应该的。”
方芷十分诚实地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告知了他。
周淮还想说什么时,方清突然又问他:“你赚了这么多钱,那过几天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当然!”
周淮一口应下。
这个消息远比周淮赚了一百万让方清芷开心,她兴奋地笑:“好,那我等你!”
听出她语气中的开心。
周淮不免想逗她:“你就这么想见我了?”
以往每次他故意逗她时,她总会因为害羞而不说话。
可今天,方芷却诚实地跟他说:“对,我想见你,我希望你能在我高考时陪着我。”
闻言。
电话那头的周淮深吸了口气。
隔着电话线,他也感受到了方芷的想念。
片刻过后,他哑声道:“好,我马上就把这边的事解决好,三天后就回来。”
“嗯。”
从电话局出来。
方芷心里满是雀跃,三天。
再等三天,她就能见到周淮了。
有了这个承诺。
方芷学习都更动力十足。
可三天后,她却没有等到周淮。
当天。
电话局的人说她有电话时,方芷还乐滋滋跑过去,想着是周淮要出发了,所以跟她打了个电话。
然而接起电话的时候,那头响起的却女人的声音。
“嫂子,是我。”
是李静欣。
久违的声音自方芷的耳边响起,她愣了大半天。
雀跃的心好似在一瞬间跌落。
心口隐隐发疼。
方芷压下心口的刺痛,缓了半天才问:“你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李静欣当即支吾不清,“我有些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直说就是了。”方芷语气冷淡。
李静欣沉默了很久,随后她开口说:“是周淮的事,他让我转告你,他不回来了。”
轰然一下。
脑中像是有道惊雷轰然炸开。
方芷竭力保持冷静,她可没有忘记上次自己已经被李静欣摆过一遭了。
上次钢笔的事,李静欣就故意说那种让人误会的话。
这次没准也是她乱说的。
方芷沉声朝她说:“是因为什么事不回来?他人呢?”
“具体什么事他不让我跟你说,嫂子,真是对不起。”李静欣柔声道。
方芷神色不耐烦起来:“那就请你转告周淮,我不信你的话,他要是不回来就让他亲自来跟我说。”
李静欣安静下来。
方芷以为她就此挂断电话。
可她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滋滋电流声后,再度传来的却是周淮的声音!
“方芷,我不回来了。”
他的声音清晰传到了方芷的耳里。
原来这通电话,他从始至终都在旁边听着。
心一下仿若坠入深渊一般。
方芷脸色沉下来,死命拽着电话线才问:“为什么?周淮,给我一个原因。”
“有点事回不来,你安心准备高考吧,等你高考后我们再好好谈这件事。”
周淮的态度比任何时候都冷漠。
方芷想到他现在旁边站着李静欣,心就像被刀子割一般疼。
她忍不住问:“是因为李静欣吗?你要又一次因为她丢下我了是不是?”
周淮没有正面回答她。
他只跟她说:“你先专心高考,等你考完,如果你……想跟我分开,我没意见。”
一句话彻底让方芷冷了心。
她擦擦脸上的眼泪,没有再跟周淮多说一句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而心口的痛无法抹去。
方芷几乎是一路哭着回了家。
周母见了,惊慌不已跑出来:“方芷,你这是怎么了?”
方芷抽噎了几下,没有说话,回了屋。
第二天。
她就收拾好了行李以要专心备考搬去了学校宿舍。
之后的日子,方芷给自己日以继夜地做题,让自己分不出一点空闲去想周淮。
既然他又跟前两世一样抛弃了她。
那么她也绝不可能再为他动摇!
就这么憋着一股气。
时间很快就到了高考日。
当天。
人潮拥挤,考场外面,周父周母和林院长都来给她送考,踏入考场前,像是有所感应,方芷忽地回头在人群看了一眼。
可她终究还是没能找到自己最想看见的身影。
只是错觉吧,周淮真的没有回来。
踏出考场的时候。
方芷只觉得浑身舒畅。
林序维走了过来,担心问:“考得怎样?”
方芷想了想自己做的题。
“我会的题都写了,不过还是有几道不会写。”
“没关系,尽全力考了就行。”
林序维笑了笑,似乎并不担心她的成绩。
考完后。
方芷就不好继续住在学校宿舍了,周父周母将她接了回去。
他们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回到家里脸色有些迟疑。
最终,周母在周父的推搡下上前来:“方芷,你和周淮是不是闹矛盾了?”
方芷一时不知道怎么说,犹豫很久只说:“爸妈,你们自己问你周淮吧。”
经过这段时间,她也想通了。
自己确实喜欢周淮,可也经不起他第三次抛弃。
她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所以这次周淮如果能好好跟她说原因,她会接受。
但如果两人注定要分开的话,她同样也坦然接受。
感情不是人生的全部。
周安也不是她的全部。
而在得到准确的答复之前,她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一走了之,周家人对她的好她记在了心里,就算要跟周淮分开,她也会将周父周母当成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对于方芷的反应,周父周母神色愣了半天,眼神略有些复杂。
见状。
方芷忽地意识到什么,她眼神一亮:“爸妈,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周淮跟你们说了吗?”
“周淮他他他绝对没有跟我打电话!”
周母当即摆手。
颇有些此地无银的意思,方芷想不察觉到都不可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周母看了一眼周父,犹豫半天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开口,“实话跟你说了吧!方芷,本来周淮不想我们跟你说的,说是怕耽误你,他想跟你分开。”
“耽误我?”
方芷敏锐捕捉到重点。
周母当即眼里蓄起雷来,她哽咽道:“其实周淮在你高考前就准备回来的,不过开车回来的那天他碰上的路上抢劫的,被人抢砸了车,身上也全是伤,被送去卫生院抢救了,后来捡回来一条命,医生说他的腿之前就有旧伤,这次很有可能残疾……”
这番话犹如晴天霹雳。
让方芷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这么严重的事你们怎么能跟他一起瞒着我?”
“他说你要高考,而且他也怕他成了残疾让你后半辈子跟着他受苦!”
“真是胡来!”
方芷抬手一把擦去眼泪,直接走向屋里就开始收拾行李。
周母着急跟进来:“方芷,你这是做什么?”
“去深市找他!他情况那么严重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在深市?”
方芷哽咽哭着,就要去火车站。
然而她还没骑车。
就被周母拦住了,周母神色犹豫地看了眼周父,还是开了口:“不用去深市,他没在深市。”
这话让方芷猛地呆住。
她一下就记起高考第一天自己入考场前的那抹‘错觉’。
所以那根本就不是错觉!
“周淮早就回来了?”首都中心卫生院,康复室。
周淮扶着墙边的铁壁栏杆,一点点站起来往前移动。
刚走了两步。
门口猝然传来喊他名字的熟悉女声——
“周!”
他的身形猛地僵住。
周淮回头看去,下一秒就被方芷扑了个满怀。
他扶着栏杆的手臂青筋冒才堪堪稳住身形,被她抱了大半天,他的眼眶也隐隐泛红。
“你怎么会来?”周淮安嘶哑着嗓音问她。
方芷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你还打算瞒我一辈子不成啊?”
周淮叹了口气,抬眼看见了后面走进来的周父周母。
“妈,我就知道你沉不住气,早知道我连你们都不告诉了。”
这话让周母红了眼眶,却让周父来了气,他横眉冷眼瞅他:“你乱说什么?要不是你现在经不住打,老子高低得给你一棍。”
周淮便只能嘿嘿笑着。
方芷早已哭红了眼睛,她看着他打着钢钉的腿,满是心疼。
“你现在怎么样?”
周淮拉过轮椅坐下来,“还走不了,但你别哭了,我没什么大事的。”
“你没什么大事你要这样吓我?”方芷瞪他,“我还以为你真的又要抛下我去深市了。”
原本下定决心不想拖累她的。
可此刻周淮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心里只有无尽的后悔,他将她搂在怀里,语气也低了很多:“对不起,是我不该这样做。”
“知道就后,再有下次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方芷没有客气,狠狠拧了他的手一把。
两人相视一笑。
周淮长长叹了口气,“行,我就是真成残废了我也一定要缠着你!”
“别乱说话!”方芷忙瞪他。
周淮弯弯眉眼,也就噤声了。
这天过后。
周淮被接回了家里休养,但他每天都需要到医院康复室来做康健。
方芷也就每天推着轮椅送他去,又送他回来。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
高考结果出来了。
那天。
天气很好,周淮也已经能够独立站起来了。
方芷正扶着他在院子里散步。
邮局的送信员就到了周家门口——
“方芷!你的清北大学录取通知书!”
邮递员的声音洪亮大声。
不仅让周家人听了个仔细,还让周围邻居也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在方芷和周淮跑出来收信的功夫,周遭的邻居也都聚集过来。
其中以徐富康为首,他眼里充斥着不信任。
“真的假的?清北大学哪儿有这么好考?”
邮递员正替方芷开心,一听这话当即就不开心了,他替方芷高声回:“清北大学的邮戳谁能冒充?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录取通知书!”
“我们又没有见过,谁知道呢?”
徐富康高声叫住正要回屋去的方芷,看热闹地说:“你别进屋拆呀,就当着我们大伙儿的面拆开看看,让我看看是真的录取书还是别的什么!”
比起徐富康的恶意,倒是也有好心的邻居。
“方芷,让我们见见清北通知书长啥样也成呀!”
见所有邻居都好奇,方芷倒是不介意当着他们的面拆。
反正也是喜事。
当录取通知书出来时,徐富康眼疾手快一下抢过去看了一眼。
“恭喜方芷同学被录取至清北大学数学系!”人群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的嘈杂人群当即没了声音。
周淮靠在门口,利索将通知书从徐富康手里夺回来还给方芷。
他哼笑:“我媳妇儿以后可是清北的高材生了!”
周遭的邻居们陆陆续续传来了道喜声。
可徐富康显然脸上过不去,他摸摸鼻子,很快又找到了新的针对点:“哎呦,厉害是厉害啦!不过这好不容易考了个清北,怎么连专业都选不好呀?选了个数学系哈哈!”
这话很快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有人好奇不已:“是哦,数学系以后能做什么呀?”
“去当数学老师吗?”“还是做帐?”
“做帐那叫会计,财务!”
“说起来,还真不知道数学系怎么就业!”
“周家媳妇儿,你要不赶紧去问问能不能选别的专业吧!”
他们说着说着就热心地想帮方芷改专业。
方芷神色淡然,没有受他们任何影响,她说:“我没有选错专业,我就是要学数学的。”
“哎呦,这专业能干啥?”
徐富康眼里的轻蔑几乎要呼之欲出,他指着周淮还没恢复好的双腿:“你看看你们家,别以后一个残废,一个书呆子,要养家都难哦!”
“周家媳妇儿,我也劝你换个专业!省得以后你们连个糊口的工作都没有!”
他们七嘴八舌的,吵得周淮安头都大了。
周淮拧着眉头一把将方芷护在身后,冷声道:“你们与其来关心我们夫妻两的生活,倒不如先管好自己家里的一亩三分地!”
“再说了,我就算残废了也不会愁吃穿,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靠的是脑子赚钱,不靠腿!”
“也是,我跟你们这种没脑子的人说再多你们也不能理解!”
周淮竖起刺来不给任何人面子,在场的邻居纷纷脸色难看至极。
就在这时。
周母兴奋地从门外冲进来。
“方芷!你快看今天的报纸!”
周母欣喜地将报纸递给她。
方芷接过报纸,一眼就看见了林序维带着奥数竞赛队伍又一次获得了冠军。
“哇!林院长又获奖了!真厉害!”方芷忍不住夸赞。
周淮笑容一下就耷拉下来了:“谁让你看他了?”
“那让我看什么?”
方芷不解。
周母忍着笑,替小两口解决‘矛盾’,她将那页报纸翻到正面头版。
——国内顶级数学家陈老正式公布收清北大学数学系方芷入数学研究组。
霎时间,刚刚还在说方芷考了数学系没有用的邻居们哑口无言。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方芷。
部队大院里的大部分年轻人都是有些文化的,陈老的名字自然知晓。
方芷更是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是我?!”
“对!”周淮安着看她,“方大数学家,恭喜你!”
方芷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
她兴奋到不停确认:“真的是我?陈老真的收我了?”
“是你。”
门口倏地传来林序维的回答,他笑了笑,“当初陈老就说了,你考上了他就收你,他没食言。”他的出现给这个消息加了确定性。
那些说闲话的邻居彻底心服口服,没人敢再乱说一句话,纷纷真心道贺后散去。
待院子里安静下来。
周淮低头看着怀里的方芷,忍不住亲了她一口:“恭喜!”
方芷脸上当即绽放出灿烂的笑意来。
十年后。
1994年的深市,流行港曲响彻在大街小巷。
在这片吵闹中,处于市中心的安芷百货大楼人流量最多。
车窗外的景色往后倒退,方芷眸色恍然。
不知道是不是身份不一样,感受就不同的原因。
这次她来深市,似乎跟记忆中很不一样。
前两世,她踏上深市时,是胆小畏惧的;可如今,她身份地位都变了,看世界的态度就变得淡然许多。
“方教授!到了!”
身旁的人喊了她一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方芷如今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数学家,这次过来深市,是要去大学做宣传讲座的。
下了车。
身旁的接待人一边引着她去礼堂,一边说。
“今天我们还请了深市著名企业家跟您同台。”
这样的事也算是正常,本地企业家常会对大学做投资,也时常会有出现同台的时候。
对此,方芷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她随口又问了一句:“请问是哪位企业家?”
“安芷百货的周淮。”
许多年没能听见的名字骤然入耳。
方芷脚步停顿,眼眸深处有诧异和无奈涌动。
接待人疑惑看她:“方教授,怎么了?”
“没事。”
方芷笑了笑,继续跟着接待人往前走。
而接待人便继续为她介绍起周淮来。
“我们这位周老板是年少有为的青年才俊,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如今已经是身价过亿了。”
这个年代的千万富翁已经足以叫人艳羡,周淮身价过亿,已经是全国排行榜上前几名的程度了。
方芷只笑着点点头,并不多说。
听着别人夸奖自己的丈夫,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些年,方芷定居沪市做研究,周淮在深市做生意,大部分时间都是周淮去沪市见她,过年就一起回首都,过着虽然异地忙也还算幸福充实的日子。
他们没有特意在媒体面前提过对方的名字,因此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夫妻关系。
见她神色淡淡,接待人眼神思绪微转,很快了然过来,这方教授是数学家,是文化人,最是清高,自然是视金钱如粪土的。
是他不该在方教授面前乱说话才是。
这样想着,接待人关于周淮的话也就少了很多。
礼堂内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看见这么多的学生求知若渴,方芷的神色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在他们的身上,她也看见了当初的自己,也知道了如今的自己站在这里是有意义的。
一个小时后。
宣传讲座正式开始。
方芷一身正装,短发微卷走向台前。
沉静有力的声音缓缓讲述着专业上的知识。
待她说完最后一句话。
礼堂里掌声雷动。
方芷笑笑,可目光却莫名被右边后台吸引了视线——
灯光昏暗,那里正站着一抹高大的身影。
而就在这个时候。
礼堂的音响传来了激昂的欢迎词。
“我们深市大学资金受周总投资,文化有方教授传授,两人是我们深市大学的两位贵人!”
“今天,两位贵人正好都莅临于此,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深市著名企业家周淮周总!上台来跟我们的方教授一起同台合照!”
话音落地的同时。
一束灯光猝然打在角落的身影上。
周淮踏上台,深不见底的眼眸紧紧望着她。
一步一步走向她。
最终,他停在了方芷的面前。
话筒递到了周淮的嘴边,他的眼神却没从她身上移开。
方芷看着他无奈笑了出来。
“又玩这套。”
周淮上前揽住了她,“给你个惊喜。”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
周淮拥着方芷,唇角勾了一抹笑。
随后他磁性低沉的嗓音透过话筒,传遍了整个礼堂。
“大家好!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方教授的爱人,周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