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连续七年没有给我涨工资。

今年更是全体员工普涨，唯独我一个人还是没有涨。

我生气地推开老板的门，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给我加工资。

老板头都不抬：

「采购经理这个位置，不给钱都有人抢着做。」

「谁爱做谁做！」

说完我就出了老板办公室。

1

我还没走到自己办公室，就看见行政部的张强进了老板办公室。

大概一个小时以后，HR 就发邮件出来：

公司为了消除潜在风险，采购经理这个高风险职位任期不能超过五年，根据公司办通知，采购部的白 XX 经理和行政部的张强经理工作调换，即日起实行。

过了一会儿，张强就走过来跟我说：

「白经理，老板让我们交接一下，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其实我早就知道张强找过老板好几次，而且拍着胸脯给老板说他不要工资，而且肯定做得比我好。

这不是赤裸裸地给老板说要吃回扣么？

老板应该无所谓，反正在他的概念里，谁在这个位置上都会吃回扣，张强愿意不要工资，最起码还能省出来一点。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真的无语到极点。

以前张强见到我客客气气，以为他老是给我推荐一些不靠谱的供应商，可是都被我拒绝了。

如今小人得志了，已经迫不及待了。

「张经理，采购部的事情比较多，我还需要整理一下，下个礼拜我们花时间交接一下，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我还没说完，张强就打断我：

「白经理不会是不想换到行政部吧？现在这个社会，拿着钱去买东西的部门还有什么事情？能出什么差错？」

然后一脸嘲讽地看着我。

「既然张经理这么说了，我随时可以。」

「那我们现在就去办理。」

我是万万没想到，这小子猴急成这样了。

于是我带着他去了我的办公室，给他大概讲了一下现在的采购流程，几个重要供应商。

他在那心不在焉地听了半天。

我怕出问题到时候他反咬一口，就写了一个交接清单，然后打印出来，告诉张强：

「张经理，你要是觉得交接没问题，你可以签个字，我马上就搬到行政部去。」

张强看都没看，直接签字，把清单给我，扭头去自己办公室收拾东西了。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给下面几个采购员开了个短会，然后拿着东西就去了行政部办公室。

2

我到行政部没几天，产品经理就找到吐槽：

「张强把我们几个主打产品的 BOM 物料供应商都换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前几天供应商给我打过电话了，张强要求他们降价 20%，分 10% 回扣他，要不然就不下单了。

供应商都快哭了。

「白经理，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成本，我们产品出口欧洲，质量要求那么高，我们的利润最多也就 10%，没办法做啊。」

我也爱莫能助，只能看着张强取消了他们的订单。

然后去东莞找了一些手工作坊。

当然，价格的确便宜了。

我对产品经理说：

「价格下来了，市场竞争力肯定强了，也是好事。」

「但是这个产品质量不可靠啊，找了老板，老板也说能用就行。毕竟省了 10% 的钱。」

产品经理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离开了我办公室。

看着产品经理唉声叹气，我暗自庆幸幸好张强没有影响到我。

还没庆幸几分钟，前台菲菲走进来对我说：

「白经理，采购部的人说张经理要把物业公司换回原来那家。」

我气得差点吐血。

最早，张强把物业公司选择权抢到自己手里。

他不知道从哪找了个奇葩物业公司，不到半年，出现了保安推搡客户，保洁偷拿公司东西这种恶行。

老板也生气了，就让采购部继续负责物业公司，所以我当时选择了一个行业内知名的物业公司。

现在的问题是，物业归采购部选择，但是行政部负责具体管理。

张强把这个奇葩物业公司找回来，我们指定管不好。

我站起来打算去找张强商量一下这个事，但是产品经理苦笑的样子还在我眼前没有散去。

我跟菲菲说：

「我们做好对他们的考评，你多操点心，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随时给我汇报。」

不仅是我，一会物流的老李，悄悄跟我说，货代也换了。

HR 的张静说，我们以前的猎头公司，劳务派遣公司也都换了。

我不由得佩服张强的做事效率，短短几个礼拜，公司能换的差不多都换了。

下一步，可以考虑把老板换了。

3

公司管理层月度会上，张强出尽了风头。

老板表扬了他，然后告诉所有管理层：

「我们需要向张强学习，调到采购部一个多月，对供应商进行了重新筛选，今年预计会有 500 万左右的成本降低。」

众人纷纷鼓掌。

张强趾高气扬地发表了重要讲话。

大体意思是公司的很多领导不思进取，只顾着个人利益，牺牲了很多公司利益。

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扫了我一眼。

我听到张静跟老李窃窃私语：

「一年就 500 万，这个油水也太大了。老白这几年没少捞啊。」

老李示意了一下我就在旁边，两个人就不说话了。

我只能装作没听见，我很清楚，就算我解释也没有用。

张强现在是老板的大红人，换供应商基本上他说了算，产品经理和其他部门经理根本插不上话。

之前 BOM 需求我都会和产品经理，技术部做沟通，基本上以他们的意见为主，我其实也很清楚，他们选择的那些供应商多多给过他们好处，但是他们认可过的货源，基本上还是靠谱的。

现在倒好，张强直接把他们当空气。

老板心情好，晚上请大家吃饭。

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当然，张强依然是焦点。

大家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老板借着酒意，跟我说：

「老白，你这几年可以啊。」

我明白他什么意思，有点反感，就回老板：

「老板，你有话直接说就好了，不需要拐弯抹角。」

「别的不说，七年了，没有给你加工资，你都没有走，这点工资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吧？」

我听了以后直接怒了：

「老板，这七年来，我兢兢业业，并没有拿自己不该拿的东西。」

「你觉得我信吗？张强来了一个多月，今年公司就少花了 500 万，那去年这 500 万去哪里了？」

然后拍了拍我肩膀，奸笑了几声就走了。

我本来想着怼他几句，但是又觉得没有必要，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

老板只能看到今年少花 500 万，其他的，我说得再多，看起来也只是给自己吃回扣找借口而已。

于是，我没等他们聚会结束，就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这样，我走了之后，他们讨论「白半亿」的传说的时候会更嗨一点。

哦，对了，我「白半亿」的外号是张强给其他人说我回扣金额的时候给我取的。

大概意思是我每年回扣有个 5—6 百万，这些年拿了公司半亿回扣。

行政部作为公司的「情报中心」，到了下午，前台的菲菲就告诉我了。

4

大约三个月后，产品经理去东莞访问完供应商后，跑到我办公室跟我吐槽：

「张强这小子太狠了，直接跟供应商开口要一套房。」

这一句话直接勾起了我吃瓜的欲望，赶紧催着他快说。

「我昨天去访问我们最大的那家供应商，结果发现他们老板对我爱答不理，巧的是，他们的技术经理和我是以前的同事，一打听才知道，张强给人家说，谁来了都不用理，这个业务只给他们。」

我之前的方式是，产品经理和技术经理负责供应商的质量和技术的把关，所以他们去供应商那边也是各种招待，至于他们也没有拿回扣，拿了多少，我其实不太在意，毕竟供应链的稳定和质量比起成本更重要。

产品经理接着说：

「据说是张强要让供应商老板表示表示，这个老板也是个狠人，直接以张强的名义在城里买了套房。当然，当了老板，都不傻，房子只交了个 20 万首付，以张强的名义贷了 80 万的房贷，每个月还款 2 万，人家也拿捏了张强，你要是持续给业务，人家就持续还房款，如果你把业务拿走了，房款你自己去还。」

都是狠人，当然，这个房贷让张强和供应商之间的关系有了很大的保障。

果然，只有金钱才是一个联盟保证牢固的基础。

但是让我们的产品经理有了很大的风险。

他看完厂，觉得新供应商太差了，没有一个成熟的质量体系。

员工素质也差，甚至看到员工在设备跟前抽烟。

不过，现在无论谁说什么都没有用，老板只相信张强。

但是，如果产品质量出了问题，第一个背锅的肯定就是产品经理了。

我明显地感觉到产品经理在谈起新供应商的质量的时候，变得忧心忡忡。

这次我不敢幸灾乐祸了，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牵连到我们部门。

这家供应商提供房子，下一家供应商提供车子，再有一家供应商提供妹子。

张强这生活过得逍遥又自在啊。

比起我这个白半亿，张强要会玩得多。

5

比起提心吊胆的产品经理，万万没想到，最早倒霉的居然是 HR 经理。

一大早，市场总监就铁青着脸，把张强和张静，以及我们其他几个经理叫到老板办公室。

原来，欧洲的客户过来到工厂现场审计。

张强找的劳务派遣公司，跟一个职业技术学校的校长勾结起来，把学校的学生骗到工厂，美其名曰「实习」。

每个学生还交了 200 块实习费。

我们通常给第三方劳务派遣工 4000—5000 的工资，谁知道这帮人这么黑，不仅把工资装自己兜里，还让学生交实习费？

客户现场审计的时候，恰好碰到这些学生，审计员怀疑工厂雇用童工。

然后就找了几个员工进行面试。

这下倒好，职高有孩子未满 16 岁，雇佣童工实锤了。

更重要的是，居然不给发工资。

审计员当时就炸了，直接停止审计，当晚，欧洲那边的供应链总监就发正式邮件，暂停了所有的合作，要求我们的销售总监给出解释。

童工和劳工压榨属于红线，说是暂停，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

而且，审计员还说要把这次审计报告发给当地政府，甚至欧洲的同行。

销售总监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客户是我们最大的客户之一，占了我们国际业务的 30%。

销售总监黑着脸跟张强和张静说：

「我明天早上的飞机飞欧洲，去给人家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你们两个来解释一下。」

张强抢着说：

「吴总，员工的工资和资质审核都在 HR 那边，这个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张静一听，懵了。

「张强，你这话说得不对吧？我们可是按月给劳务派遣公司付工资的，而且我也要求了这些实习生的身份信息，我不是让你去催了么？」

「张静，员工的审核是你的责任，你没有把好关这个是事实吧？」

张静刚想争辩，老板黑着脸说：

「够了，想办法怎么给客户解释吧。」

销售总监吴总也插话进来：

「是的，先想办法怎么解决吧。」

最后，老板把所有管理人员叫到一起，商量应对办法。

经过几个小时的讨论，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第三方劳务派遣截留了公司发给实习生的工资。

第二，审计的时候，正处于 HR 在核实实习生身份的时候，属于过渡时期，偶然事件。

销售总监骂骂咧咧地回家收拾东西去给客户解释了。

老板盯着张静：

「你这个 HR 经理还能不能做了？如果这个客户丢了，你自己走吧！」

说完，把大家都赶出来了。

我看张静耷拉着脸，也不像公司大会的时候问老李我拿了多少回扣的样子了。

她看见人都走了，拉住我说：

「这个劳务派遣太不靠谱了，还是你之前找的靠谱，这下好了，我估计得找工作去了。都是这个不靠谱的张强，我当时都跟他说了，这家公司有点像草台班子，非要用。」

我也没多说话，随便安慰了几句就回办公室了。

毕竟我知道他们私下也没少叫我白半亿。

6

通过这件事，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张强很容易就把责任推到张静身上，张静自己也的确失职了，毕竟任何进入工厂的人的身份信息还是需要核实的。

之前都是劳务派遣公司把关，把相关资料汇总好发给 HR，他们基本上什么也不需要做。

所以这次他们也觉得没有太大问题，就等着劳务派遣公司把相关资料提供过来就好。

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么大个事情。

产品经理看见张静走了，也跟着我一起到我办公室。

聊了一会儿，他表示自己很担心产品质量问题，他说自己可能要去外面看看机会了。

我跟他开玩笑：

「没事，下一个倒霉的不一定是你。」

话还没说完，老板办公室就传来了一阵骂声：

「早干嘛去了？50 万啊，你掏么？」

整个办公室一片寂静，产品经理马上跑到老板门外看热闹。

不一会儿，物流的老李耷拉着脸出来了。

老李平时跟我关系不错，虽然有点油滑，但是做事情还是靠谱的。

我本来想着让我们「公司情报中心」的特工菲菲问问咋回事，哪知道老李自己跑到我办公室了。

进来关了门就骂张强王八蛋。

我盲猜了一下，应该是物流费用涨了，老李去找老板签字被骂了。

果然，老李一开口就抱怨：

「我早就告诉张强要提前订货柜，把报价单给他，他非要自己去找便宜的，也不看看也门胡塞都在红海干架了，海运费用肯定飞涨啊。」

我倒了杯水给老李：

「别着急，能订到就行了，贵一点没关系。」

「问题就在这，他自己找了一圈，费用比我找的贵了一倍，我想着能下订单也可以，结果，他又让我回去找原来报价的货代让人家保持原价，人家不愿意，拉拉扯扯四五天过去了，胡塞武装用无人机导弹炸商船了，很多商船都绕道好望角了，短期到不了港，结果几个货代都没有货柜了。」

服了，就现在这个情况，能找到货柜就火速订，他倒好，还去砍价去了。

销售总监吴总还在欧洲，就打电话催发货，已经晚了一个礼拜了，再不发货，罚货款的 10%，还影响以后的合作。

最后没办法，走的空运。

货款 100 万左右，运费 50 万。

张强给吴总说：「要不咱等等，反正罚款也就 10 万，比运费 50 万少了 40 万——」

吴总直接说：「你要是在我跟前，我非得扇你，你是想着以后人家彻底不给单子了？」

「这也怪不了我啊，要怪只能怪胡塞，再说，你当年签合同为什么不签 FCA，签了个 DDU？」

我只听到吴总那边大骂傻逼的声音。

也是，实习生的事情怪张静，运费的事情怪胡塞，下一次估计要怪地球磁场变强，反正张强就是没有错嘛。

事实证明，张强的说法误打误撞说对了，就因为发了这批货，给公司造成了重大损失，远超了这批货的货值。

当然，这是后话。

7

劳务派遣那边的处理结果出来了。

当地教育局，劳动局直接取缔了那家公司资质，老板被抓，职业技术学校的校长被查办。

这条新闻上了当地热搜。

张静被免职，张强又回去找了我之前用的劳务派遣。

欧洲客户取消了订单，好在没有继续发酵，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产品经理又来我办公室，我拒绝了他进来。

第一次来找我，害了张静。

第二次来找我，害了老李。

今天又来，谁知道又会出现哪个倒霉鬼？

他跟我说：

「凡事你要往好处想，你看看，最起码咱俩没事，再说，我有个瓜，你吃不吃？」

听说吃瓜，我当然开心，赶快邀请他进来。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公司有个供应商技术部经理是我以前同事吗？」

「记得啊，就是给张强按揭买房那家啊。」

「对的，就是他们，房价几个月从 100 万掉到了 70 万，等于张强要了一套房，现在变成负资产，倒欠了银行 10 万。」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个报应好啊。」

「这小子倒是精，去找人家老板，要把房子卖给人家，还是原价，也就是 100 万，这样算下来，还了银行的 80 万贷款，自己拿个 20 万回扣。」

「供应商老板怎么说？」

「没这么说，人家又不是傻子，里外里错了近 50 万，人家一年才能挣多少？」

我听了不由得想笑。

这个坚固的同盟是以金钱做基础，现在，基础不结实了，同盟内部也需要勾心斗角了。

产品经理接着说：

「人家老板很简单，单价涨 10%，可以考虑把房子买回来。」

「张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只能先缓一缓，毕竟每个月的房贷还得靠人家还，你再发狠人家直接停止还房贷，每个月两万块还得他自己还。」

我特别希望看到张强找到老板，告诉老板要涨价 10% 时老板的脸色。

当然，这种事跟我关系不大，我一个行政部经理，公司管家而已。

产品经理吃完瓜，奸笑着跟我说：

「下一个倒霉蛋不知道是谁。」

「你要不盼着点公司好？」

「你看现在这种状况，能好吗？我反正做好随时提桶跑路的准备了。」

「这倒不至于，张静也只是免职了，老李也还继续在干，老板要开除，那他的爱将张强也得一并开除。」

「我就是好奇，如果房价掉到 60 万，张强是不是欠了银行 20 万啊？」

「你也不盼着点人家好。」

聊得差不多了，我看下班时间到了，就跟产品经理一起收拾下班回家。

今天公司气运不错，最起码暂时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

当然，我心里想着。

我一个搞行政的，也不可能被张强连累，下一个倒霉的，十有八九是产品经理。

毕竟张强这么整，产品质量爆雷是迟早的事情。

跟产品经理分开的时候，我还无比同情地看着他的背影。

心里有点不舍，毕竟产品经理是我的吐槽搭子，我也不想看着他被连累。

8

万万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一大早，我刚进办公室，就被老板叫到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