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公司裁了。
我一手搭建起核心项目的底层框架，总算熬出头时，公司把我裁了。
CEO 当着全公司的面落井下石，羞辱我是滥竽充数。
他不知道，核心代码的故障只有我能修。
公司求我的日子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1

「很遗憾地通知您，公司有人员调整，将结束与您的聘用关系。」

「您的门禁卡已经失效，请您立刻搬走全部个人物品。」

我一头雾水。

本以为被人事叫走只是开个小会，没想到是裁员通知。

三年前，公司只是不足 20 人的小企业。

我抓住虚拟交互的风口，一手搭建起核心项目的底层框架。

我无数个夜晚加班加点，做出第一款产品——Ribo，以眼镜或车窗为载体，实现所有外界环境与人的虚拟交互。

再也不用佩戴笨重的 VR 设备，用户仿佛生活在科幻大片中。

Ribo 一经上市，就引爆市场。

无数代理商和开发商找我们合作。

Ribo 生态仿佛摩天大楼一般建设起来。

我们公司的规模也迅速从 20 人扩张到 5000 人。

Ribo 如火如荼地发展，我们也抓紧更新迭代。我流连在技术网站中，把 Ribo 的系统升级成最前沿的高可用架构。

这个架构搭建时非常困难，因为掌握核心技术的人不多。

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无暇处理其他事。

陈炳就是那个时期被招进来的。

最开始他跟着我做些琐事。他这个人很圆滑，最擅长向上社交。

他的朋友圈都是跟大老板打高尔夫、跟产品经理喝下午茶。

Ribo 新产品要开发布会，通知我准备稿子。

我嫌麻烦。陈炳自告奋勇，主动写好稿子上直播。

他的口才好，又积极，让我专心处理技术，以后的发布会都让他去。

我乐得清静。我一心只想让 Ribo 更好。

他宣称自己是 Ribo 的总工程师。久而久之，外界也默认了。

他靠着人脉一路高升，做到首席 CEO。

与此同时，我完成了 Ribo 的升级，工作总算轻松了一点。

2

有人问过我，陈炳的技术怎么样？

我说：「一般，他更擅长社交。」

这话传到了陈炳耳朵里。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陈炳在发布会上以「总工程师」自居，不能容忍有人拆他的老底。

经济下行时期，很多科技公司都受到波及。

Ribo 的股票也有下降，公司传出裁员风波。

我做梦也想不到，第一个被裁掉的竟然是我。

我回到工位收拾东西，内心一片茫然。

门口传来「陈总好！」的声音，我抬头看，陈炳大腹便便地走过来。

可能是应酬太多，这三年，他迅速发福，成了一个油腻的中年胖子。

他笑眯眯地打招呼：「早，各位早啊！」

他晃到我面前，满脸惊讶：「咦，黎工怎么在收拾东西？」

有几人向我看过来。

陈炳仿佛突然想到什么，大声说：「黎工不会是被裁了吧！」

他一咋呼，整个办公室的同事都停下工作来看我。

我回答他：「对。我还得收拾东西，先失陪了。」

陈炳的话根本就不是对我说的。

他转过身，痛心疾首一般围着我转：

「可惜啊，黎工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了！」

「公司有人员调整，竟然把黎工给裁了。我就不明白，这么多技术人员不裁，怎么偏偏要裁你呢？」

「难道公司考察了所有人的 KPI 吗？」

我不喜欢搞形式主义，平时的汇报总结能省则省，专心干活。

陈炳说的 KPI 就是那些形式主义的报告之一。

「我也算是跟黎工共事过，实在痛心。」

「但是公司不养闲人！」

「要是黎工走了，公司业务照常运转，大家就能发现是谁只拿工资不干活了！」

他越说声音越大，幸灾乐祸地斜眼瞟我。

3

迟钝如我，也能猜到是谁想让我滚了。

裁员名单本来就是上面下达的。

我一肚子暗火，给大学室友打电话：

「Pocky，你之前说的项目，还缺人吗？」

电话那头欣喜若狂：

「哎呀，黎神，你终于腾出手来关心我啦！」

「你尽管开口，你想做什么项目我投资什么。」

我不禁莞尔：「行，你现在有空吗，见面详聊。」

「有空。那我开车去你公司楼下接你。」

4

我抱着一个纸箱，在公司楼下等车。

三年不舍昼夜，到头来属于我的也仅有这一箱杂物。

陈炳刚开完会，满脸堆笑地送几个合作商出来。

陈炳看到我，啧啧称奇：

「干活不行，收拾得倒挺快。」

我已经不是 Ribo 的员工了，他也不是我上司。

但陈炳显然还没从上司的角色转换过来。

「介绍一下，王总，徐总，这位是我们技术部的员工。」

「前几年公司扩招，招聘门槛低。我们系统升级后极大降低了人员成本，平时摸鱼的员工就被优化掉了。」

「两位对新系统有兴趣，我们继续谈合作？」

两位老总是跟陈炳差不多的身材，他们站一块儿像三个汽油桶。

陈炳凑近我，从鼻子里出声：

「喂，黎泉，听说你刚在市区买了房子，贷款压力不小吧。」

「我是个念旧情的人。要不，你帮二位老板背包，原地做五百个俯卧撑。」

「要是你能做完，我就跟人事说，继续聘用你，怎么样？」

我伸手过去，啪啪作响地拍了拍陈炳的大肚腩。

「我看该做俯卧撑的是你。」

二位老板哈哈大笑。

陈炳胖脸涨红，正欲发作。一辆劳斯莱斯疾驰过来，停在我们面前。

车头升起小金人，车门打开，驾驶座坐着一个身穿白西装的帅哥。

三年不见，这小子更帅了。

Pocky 探出头，把墨镜往头顶一撩，殷勤地给我开后车门：

「黎神，快请上车！」

我抱着纸箱坐进去。

Pocky 估计目睹了刚才的一幕。他阴阳怪气地说：

「老板们继续工作吧。我们闲人已经到下班时间了！」

他说完关门，劳斯莱斯扬长而去。

5

芮文是我的大学室友，一个眼光毒辣的富二代。

他超爱同名饼干，在宿舍必叼着一根，被我们笑称「Pocky」。

毕业之后，他继承家族企业，到处搞投资。

该说他运气不错还是实力过硬呢，他一投一个准，竟把家里资产又翻了几番。

从前年开始，他就不断劝我合伙开公司。

我那时专心升级 Ribo，一口回绝了他。

我坐在劳斯莱斯舒适的座椅里，内心暗暗惆怅。

车窗外，挂着彩虹商标的 Ribo 大厦渐行渐远。

Pocky 从后视镜看我，通过我的纸箱和表情，他就懂了。

「Ribo 高层猪油蒙心了吗，竟然把总工程师给裁了。」Pocky 开口说。

我在后视镜中与他对视：「你怎么知道我是总工程师？」

Ribo 开发涉及公司机密，我从不对外透露。

外界只能通过陈炳在发布会上的陈词，得知 Ribo 的发展计划。

Pocky 乐了：

「你忘了我们大学时参加的竞赛了？」

「你说，你一直想给车窗装上虚拟交互软件，这样就不用分心看车载导航了。」

「你以这个想法写出了 Ribo 的雏形，我们获得了金奖。」

「可惜当年没有配套的硬件系统，那个雏形只停留在概念阶段。」

确实有这回事。

我沉迷工作太久，大学时代就好像上辈子一样久远。

Pocky 心潮澎湃地说：

「当时我觉得你就是天神下凡！这个大腿我抱定了！」

我勉强笑了笑。

虚拟交互一直是我的梦想。

现实中美好的事物太少了，我想让幻想进入现实，把彩虹握在手中。

Rainbow,Ribo.

Ribo 迅速崛起的三年，说不自豪是假的。

可惜，我的彩虹终究是一场幻觉。

6

Pocky 问我：

「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做什么项目？」

Pocky：「当然是 AI 啊，现在大家都拼命卷 AI 呢！」

我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Pocky 心中了然，安慰我说：「先别忙工作，你休假一段时间吧。」

这么一说，我很久没休过长假了，确实该放松一下身心。

我：「我想乘最近的航班去马尔代夫。」

Pocky：「海钓是吧，我懂！不用乘航班，坐我的直升飞机去。」

我：「行。你把 AI 相关的立项方案发给我，我在飞机上看。」

Pocky：「？」

Pocky：「你们 INTJ 都这么恐怖吗？」

我简单收拾行李。等飞机时，我看到 Pocky 在抛售股票。

「怎么了，这么急着出手？」

Pocky 目露精光，预言说：

「我跟你打赌，Ribo 最近必出事。你也赶紧把 Ribo 的股票抛了吧，还不知道跌多少。」

我不乐意了：「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写的系统？」

Pocky：「不是。你小子只会自己做事不教人，也不爱留文档记录。」

「Ribo 马上要发布新功能，会出大乱子的。」

我回想起来，新架构升级后隐患很多，我准备写总结分享给同事看。

那份总结现在还只写了一半。

陈炳只看到升级后维护成本低，那是在正常运转的情况下。

一旦出故障，除了我，没人能修。

我料到会出事，但也没想到是那么惨重的事故。

而且比我预想得还要快。

7

我当晚就入住了马尔代夫高档度假酒店。

Pocky 是真心想拉拢我，酒店和交通都安排好了。

套房面对大海，三面落地窗。

我把衣服和日用品摆出来，整理好。

刚收拾完，手机收到同事信息。

不对，已经是前同事了。

【黎哥，快看同事圈！】

同事圈是某职场 APP 的认证领域。

Ribo 的同事通过认证后都可以进入，通讯录经常会推荐一些熟人。

公司的大部分八卦，都能在同事圈第一时间得知。

我倒了一杯马提尼，在落地窗前打开同事圈。

【黎姓员工巧立名目中饱私囊，被抓后不服管理碰瓷 CEO！】

匿名发帖人。

配图是我在公司楼前拍陈炳肚腩，面露讥讽。

我放大图片看，灾难级的表情管理。

我平时的脸色都这么冷吗？

难怪大家不敢跟我说话。

发帖人痛斥我的「罪状」有三条：

其一，推行毫无必要的技术创新，资金都进了自己口袋。

其二，不按时签到，迟到早退、KPI 不达标。

其三，不尊重公司领导，散播谣言。

评论炸开了锅：

【所以公司要裁员也是谣言，就只开了一粒老鼠屎？】

【支持！把占着茅坑不拉屎的都开掉，公司才能越来越好！】

【这人是技术部门负责人吗，看着眼熟。】

【总工程师是陈总啊，技术部哪有什么负责人？】

我看了一圈，起哄的都是其他部门的人。

前同事愤愤不平地发消息：

【黎哥，你离职得太突然，我们都觉得对你不公平。】

【你走后，人事把技术部的组长挨个叫去开会。】

【谁敢在网上发言，就无赔偿解除劳动合同！】

8

我能理解他们的苦衷。

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工资高不加班的公司越来越少了。

像 Ribo 一样飞速发展的更是凤毛麟角。

老员工搭上青春和健康，好不容易换来高薪高职位。

一旦被开，经济压力大，在业内风评也不好。

毕竟人脉圈子很小，一做背调，就什么都清楚了。

给我发消息的前同事叫丽丽，技术部为数不多的女员工。

丽丽狂暴输入中……

【什么叫毫无必要的技术创新！新架构节省了多少人力！】

【以前做部署要一整天，现在一小时就搞定！】

【他懂什么技术啊？凭什么这样说黎哥！】

升级新系统确实烧了不少钱，但是条目透明，都是层层审批通过的。

紧急用钱的时候还是我自己掏的腰包。

至于后面两条，懂的都懂。

我看丽丽情绪失控，回了一句安慰她：

【别激动，跟我抱怨下就行了，在网上说话小心点，会被追踪到的。】

丽丽对陈炳意见大是有原因的。

当初她刚入职，同事们奔走相告：我们有女同事了！

丽丽是校招来的，年轻好学，端庄得体，很有人缘。

我让她先看看基建，学习标准流程。

陈炳经常来技术部视察，见到她，兴致勃勃地叫她过去：

「新人吗，来我考考你。」

陈炳拿一个刚出炉的新需求考她。

我觉得这完全超出对校招生的能力要求。

丽丽回答得磕磕巴巴：「就，先，先找同类项目的文档，分析容量、问 PM 要实现的效果……」

陈炳嗤笑一声，打断她：

「不会就说不会，不要不懂装懂！」

「女孩子嘛，本来就技术经验不足，多向同事请教，确定了再回答！」

丽丽突然被训，不敢出声，眼中闪烁。

我走过去。

「新人回答得很好啊。」

「有新需求，先回顾经验、确认需求、分析数据，条理清晰，非常可行！」

我挠了挠头皮：「而且技术经验跟性别无关。男孩女孩都一样！」

丽丽的表情由惊恐转为惊喜。

陈炳一张肥脸耷拉下来，满眼嫌恶。

我：「技术部正好也在为这个新需求发愁呢。正好陈总提到，我想请教一下现在有进展吗？」

我当时真以为他有两把刷子。

没想到他纯粹是想在女同事面前显摆。

陈炳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他一会儿说 PM 催得急，一会儿说经费不足，最后借口要开会逃走了。

从那以后，丽丽就对陈炳的能力很鄙夷。

9

不过丽丽有一点说错了。

陈炳很清楚升级新系统非常必要。

他就算对我有再多不满，也忍到我完成升级后才赶我走。

我翻阅这条「举报」帖子，评论越来越多。

有挖苦的，有嘲笑的，有恶意揣测的。

就是没有一个知道真相的。

几分钟过去，「举报」帖热度上升到同事圈榜首。

我的个人信息、缺勤记录、敷衍的 KPI 报告都贴上去了。

没落实到报告上的业绩被抹得干干净净。

按理说，暴露私人信息的帖子会被管理员删除。

但它光明正大地摆在那里，是谁授意的不需多言。

丽丽在语音里急哭了。

这个帖子只要还在，我就别想入职好公司。

陈炳不想让我在 Ribo 待着，更不想让我去别家待着。

回想起来，陈炳曾多次暗示我夹起尾巴做人。

「黎工，你没当过管理层不懂，这个工作不是普通员工能干的！」

「我对外要公关，对内担风险，你根本想不到有多难！」

可惜我没听懂他的「提点」：

「但你的年薪也不是普通员工能比的啊！」

他的「工作」是有成果的：

「总工程师」是他，「Ribo」是他一手搭建，管理层上上下下都跟他有交情。

终于，他找准时机，把我像垃圾一样扫地出门。

10

【黎哥，那你要怎么办啊！】

我能怎么办？

我只能坐专机来海边度假、住高档酒店看日出、吃好喝好回家自己当老板咯！

我从无到有拉起 Ribo 用了三年。

再用三年超越它便是。

不过，知道还有人为我抱不平，在 Ribo 的三年终归没有白费。

这是今天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

11

酒店有 VIP 健身房，我健完身，回房间洗澡。

工作不忙之后，我又拾起健身的习惯，调整回健康作息。

浴室的镜子水汽氤氲，我捋起湿发，看到自己的胸腹恢复了肌肉轮廓。

工作虽说劳累，但充满价值感。我的头发依旧茂密，双目有神，身材也没走形。

幸好应酬的活儿都被陈炳承包了。

早上 6 点，我神清气爽地起床，背着钓具出发。

我们包了游艇去海钓。

游艇马达声轰隆作响，我戴上墨镜，躺在甲板的躺椅上。

碧海蓝天，温度宜人，清新的海风拂过，我好像刚刚从地狱来到人间。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咔嚓——咔嚓——

我睁眼，Pocky 正用手机偷拍我。

「我心想哪来的帅哥钓鱼佬，竟是我黎神！」

「这照片留着当招聘宣传图，哪个小姑娘看了不迷糊？」

我蹦起来抢他手机。

「删了，马上！」

Pocky 化身卖艺的吗喽，一溜烟跑到船尾。

他对着手机啧啧称奇：

「你放松下来明明很帅，平时的脸色就又冷又臭，难怪有人看不顺眼。」

我想反驳，但想起「举报」帖上我的表情。

我闭嘴了。

12

今天是 Ribo 新功能发布的日子。

往常我都是紧张兮兮地守着发布会直播间。

现在我和 Pocky 并排坐在甲板上，守着钓竿。

「有了！有了！快收竿！」

水下的力道巨大，我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起钓竿。

是条体长一米二的旗鱼！

我和 Pocky 还有游艇船长，三个大男人吱哇乱叫。

最后我抱着旗鱼，船长拿着米尺，Pocky 为我拍下这张纪念照。

照片中我昂首挺胸，五官打架。

回去我少说能吹一年。

这时，Pocky 手机响个不停。

他接起来，听了几句，爆发出一声：「啊！」

他火速冲到我面前：「快看头条新闻，快！」

我看他的手机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