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里的潘金莲和白鹿原里的田小娥是什么造就了时代女性的悲剧?

近又刷了一遍《白鹿原》,久久不能平静,先来说说田小娥。

人说男人都有两种情结,一种是处女情结,一种是妓女情结。

很少女人因为“处”得惊天动地流传青史的,但很多女人因为“荡”得惊天动地流传青史。人们太喜欢记录和传唱荡妇了,比如潘金莲,到了现代社会简直要把她的形象翻转了,变成美的、自由的、个性解放的典型。

但是我觉的田小娥更有意思。

首先,田小娥跟潘金莲起步差不多,都是嫁给一个老头子做小,潘金莲是嫁给张大户,张大户有个大女人,各种不情愿她沾张大户的身。田小娥是嫁给郭举人 ,郭举人也有个大女人,也是各种不情愿她沾郭举人的身。

并且这郭举人的大女人比张大户的大女人还厉害,她给郭举人定日子,每月逢“一”才能进田小娥的屋里逍遥一下,他们办事的时候,她在门口听着,“郭举人身体好,精力充沛,往往感到不大满足,完事以后就等待着再来一次,厢房窗外就响起大女人关怀至诚的声音:“你不要命了哇?”

听房,这还不算,郭举人娶田小娥,完全是为了养生,他每天拿三颗干枣儿,让田小娥塞到下体,然后泡一宿,第二天早晨拿出来再吃掉。

先不论这办法有没有科学依据,恶心不恶心,光这行为,就没把田小娥当人看,那是当牲口,就跟养一只鸡,养一头牛一样,每天下个蛋吃,挤点牛奶。

可想而知,田小娥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是如何憋屈的。

田小娥和潘金莲有一样相似,就是泼辣,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就会反抗,潘金莲到了西门庆家里,从来不肯受一点气,不管自己出身多低,也要占到那几个老婆头上去。田小娥更绝,她把三颗枣儿扔到尿盆子里泡着,第二天再捞出来交给郭举人,郭举人每天都吃她用尿泡的枣儿。

她后来出了轨,还把奸夫黑娃的尿也用来泡枣儿,让郭举人吃他们混合尿泡过的枣儿。这简直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坏出新境地的典范。

很多现代女人喜欢潘金莲和田小娥,是因为他们不肯向男权低头,她们就像鸡群里的大白鹅,一不高兴就扑楞着翅膀拧你两口。

要知道这两个女人生活的背景都是封建社会,一个是宋朝,一个是清末,那是中国历史上对女性压抑最酷烈的时代,她们敢反抗,已是了不起的大逆不道。

看人物,一定要放到历史中去看。

她们反抗最激烈的还不止这些,是敢于出轨。那个时代,是女人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的时代,这种行为到了我们现代社会,也是反叛先锋似的人物。

田小娥的出轨,是全书写得最精彩的地方,我自己也写小说,我一看就能知道一本书中的情节,哪些是作者经历过的,哪些是作者听来的,哪些是作者胡编滥造的。田小娥勾引黑娃这段儿,我怀疑一定是陈忠实亲身经历过。

她出轨的对象是黑娃,一个从一个地主家逃到另一个地主家熬活的长工。寂寞幽怨的地主小老婆,和一个年轻健壮的青年长工,简直就是奸情发生的最好配置。

为了避免你们嗷嗷叫着再去买书,我机智地把那一段截了屏。

看见没有,风情万种,步步为营,大胆热烈。

田小娥一个人物担当了整个《白鹿原》90%的情色描写,辣眼睛程度不亚于《金瓶梅》。

后来两个人的奸情败露了,黑娃被撵,田小娥被休,黑娃转投另一个地主家熬活,小娥回到娘家差点把她爹气得半死。后来黑娃又辗转到了田小娥家当长工,我一直觉得田小娥的出身有点太高了,她的父亲是个秀才,这与田小娥去做妾的人设有点冲突,可能陈忠实就是为了安排黑娃最终能到田家当长工才把她家的条件弄得这么好。

黑娃如愿娶了恨不得被她爹扫地出门的田小娥,他们回到白鹿原,白鹿村族长白嘉轩一打听这俩人的来路,就不允许他们进祠堂祭祖,黑娃的父亲也不认这个儿子和媳妇。

他们没办法就跑到村口一个破窑过起了小日子。那是一段又穷又快乐又淫/荡的日子。小娥心甘情愿跟着黑娃,不怕寒窑陋破,不怕人言冷恶。黑娃不嫌弃小娥,他真心爱她。

但是黑娃后来因为参与共产党的农协运动坏了事不得不远走他乡,把个小娥扔在了白鹿原上。

国民党势力到处搜捕黑娃,黑娃回不了家,小娥为了救黑娃,去求村里的鹿子霖,鹿子霖是村里的政权代表人,他是白鹿村最虚伪,最阴险狡诈,最道貌岸然的一个老色狼,他被小娥的美貌吸引,晚上趁着酒劲儿摸进了小娥的窑,以帮助黑娃为诱饵占有了小娥。

这是小娥真正厄运的开始,她上了老渣男的船。她开始确实是为了黑娃,后来就有点迷上了老男人的权力,最后就是沉迷于身体的欲望。小娥人性的复杂在此展露无疑,既救夫心切,又有依附之心,还有点荡妇的空房难守。

但是不管多么复杂的起因,都导致了一个结果,就是她对这个老男人动了感情。

张爱玲说过:“通往女人灵魂的通道是阴道。”这是天下女人的通病。 所托非人,她一片赤诚,却碰上了老男人的套路,鹿子霖对她可是没有半点真心,他既不想真心搭救她的丈夫,也没有对她产生伟大爱情,更没有心思对她负担终生,他只想扔上仨瓜俩枣占尽便宜而已,便宜占尽了,就利用她,他后来让她去动用美色勾引白嘉轩的儿子白孝文。

白孝文是白嘉轩的长子,白嘉轩这个人物一直是对应着鹿子霖设置的,他端严正直,浩气凛然,白家一直是白鹿村的族长家族,他教育出的儿子白孝文和白孝武也都是正人君子。白嘉轩和鹿子霖,一正一邪,邪总想胜正,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你不是教育你的儿子作为族长接班人么,你不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儿子身上么?我就把你这个儿子毁了,我往你的脸上泼尿,我釜底抽薪。

于是田小娥就上场了。

场部唱戏,全村都去看戏,白孝文也爱戏,就夹杂在人群中看戏,这出戏叫《走南阳》,是刘秀被王莽追杀得走投无路饥寒交迫,遇见一个村姑,他便调戏起这村姑,这戏比较黄,把个白孝文弄得起了生理反应,正在这时,黑暗中一个手抓住了他的那个东西,这个人是田小娥,她抓着他的那个东西一直把他引到一处破窑,上演了一场活色生香的勾引。

白孝文对美色动了心,但是却怎么也办不了那事,脱了裤子就软,提上裤子就硬,几番折腾。

他是有巨大的羞耻感,他从小被教化以孔孟之道,田小娥是个荡妇,又是他兄弟的女人,他无论如何冲不破心理关。

这大大震惊了田小娥,在她的意识里,人都应该是被欲望牵着鼻子走的动物,她自己就是荡妇,他接触过的男人都是欲望动物,田小娥的字典里,没有圣人和君子,什么“守身如玉,坐怀不乱”,那都是听说过,没见过的事儿。

但正是因为自己做不到别人能做到,就激起了她的崇敬之心,她对这白孝文生出了一种伟大的爱情。这也挺合理的。

但开始就动机不良的感情,一定是危机四伏的。诱饵对鱼生出了感情,渔翁却收钩了,鹿子霖成功地捉到了田小娥和白嘉轩的奸情,终于把尿泼到了白嘉轩的脸上。

白嘉轩差点被气得半死。而事实上,直到他俩被抓奸,白孝文和田小娥还没弄成过一回。

白孝文和田小娥被绑到了祠堂门口进行示众惩罚,白嘉轩要大义灭亲,鹿子霖阳奉阴违,田小娥为此付出了代价,她和白孝文被吊起来,白嘉轩亲自用带刺的藤条抽打二人,抽得浑身是血。鹿子霖并不因为田小娥跟他有那种关系还帮他做了事而护她一护。

从此白孝文被毁,族长的前程断送,不容于乡民,不容于家庭,君子索性做浪子,破罐子破摔,真的跟田小娥走到了一起。

没了正人君子之名约束的白孝文,终于可以和田小娥办成了那事儿。

这是个特别有意思的情节,用白孝文自己的话说就是“过去要脸就是那个怪样子,而今不要脸了就是这个样子了,不要脸了就像个男人了”。

谁说道德教化没用?明明可以约束人的灵魂,进而约束身体。

田小娥慢慢地爱上了白孝文,也逐渐看透了鹿子霖的诡计,就像对待郭举人一样,她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人,吃了亏一定报复不赊着。

她在最后一次和鹿子霖做爱的时候,跑到鹿子霖的上面,鹿子霖很高兴,还以为是特殊服务,结果她做着做着就往鹿子霖的脸上撒了一泡尿。

这是田小娥的尿第二次出场。

田小娥的尿,有很深的含义,第一次是对男权社会的反抗,你不是不尊重女人么?那我就用女人最脏的东西回馈你。

多么伟大的反抗精神。

第二次是对人性丑陋的还击,你不是心灵肮脏阴险狡诈利用女人要往别人脸上泼尿么?我也用女人最脏的尿泼你一脸。 这是了不起的嫉恶如仇的精神。

田小娥这个女人看到这里,就有意思了,她敢爱敢恨,爱的时候轰轰烈烈地爱,恨得时候就不留余地地恨。

但是她总有一个毛病,就是为了救(或者帮)一个男人,去委身另一个男人。她最大的问题是智商有点不在线。

这个女人哪都好,漂亮,多情,妖娆多姿,就是智商差了点儿,她要是智商在线,就不会成了鹿子霖的一枚棋子,也不会拿鸡蛋碰石头,她太不会审时度势了,她不但是和个人死磕,还是和整个社会环境死磕。

她和白孝文在一起,名声更差了。在那样的一个社会环境下,你一个女人,跟了一个又一个,婆家不容,娘家不容,乡邻不容,四面是壁。

但是好在她身边还有男人,白孝文爱她,只要身边有男人就行,黑娃走了又有白孝文,于是她又和白孝文过了一段恩恩爱爱的生活。

但是她却让白孝文染上了烟瘾,这要是个聪明女人,绝对不会碰这些东西。烟瘾导致白孝文败光了产业,然后紧接着大饥荒来临。

这场饥荒应该就是1942年那场饥荒,陈忠实没写具体年代,但是差不多。

有余粮的能撑一段时日,白孝文没余粮,很快撑不下去,只好出去讨饭,考验人性的时候又来了,几天没吃到饭的白孝文讨到食物的时候总是狼吞虎咽地自己吃掉,太饿了,吃完才后悔,没有给小娥留。

我一直说考验人性一定拿到山穷水尽处,如果到了山穷水尽处,还想着这个人,那一定是真爱。但真正的山穷水尽,没有几个人能禁得住。真到了饿的时候,别说一个田小娥了,可能父母子女都不顾及。

还是莫言那句话:“你没饿过,你不懂。”

田小娥就这样被抛弃,白孝文在外讨饭多时,她就在家饿着,鹿子霖也不再照顾。后来白孝文又绝处逢生,被人荐到了部队,日子好了才想起田小娥来,他回来找她,却发现她已被人杀了。

这里不敢说人性凉薄,只能叫众生皆孽。

杀她的是鹿三,黑娃的父亲。鹿三看这个女人实在是个祸水,祸害了自己的儿子黑娃,又祸害东家(鹿三是白嘉轩忠诚的长工)的儿子,一怒之下,拎着一杆枪半夜去杀田小娥,田小娥开门,他让田小娥上炕,然后一枪刺在了田小娥的后心上。田小娥没想到鹿三会杀她,临死之前回头对着鹿三大叫:“啊!大啊——”

“大”是“爸”的意思,这个女人从来没被鹿家认领过,也不允许进祠堂,她被嫌弃和唾弃,但是她的心里,这个人就是她的公公,她喊他“大”。这就是田小娥的一生。

我为什么说田小娥比潘金莲值得说道,只因为这个荡妇身上有人性的美。

她爱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对每一个男人都真心,她单纯的像个孩子,值得爱的就倾尽一切,不值得爱的就霹雳报复,虽然她臭名昭著、淫奔无耻,但是她不坏。

不像潘金莲,赤裸裸地就是欲望,淋漓尽致地展现人性丑陋。水浒里的潘金莲,还算好点,跟武大期间,还挺听话,说让几点放帘子就几点放帘子,到了《金瓶梅》里,简直就是邪恶的化身,她嫉妒,无耻,淫/荡,无恶不作,她故意吓死了李瓶儿的孩子,又间接杀死了李瓶儿,她不是爱西门庆,她只是爱自己,他给西门庆服用过度的壮阳药,最终害死西门庆。

潘金莲除了貌美,身上没有美,而田小娥除了淫/荡,身上没有丑。

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你看”,从这个角度说,田小娥有悲剧的意味,而潘金莲只能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只是太没脑子了,一个淫/荡又有个性的女人,一定要有聪明打底子,要审时度势,有没有跟环境对抗的资本,荡妇必须是强者。(风茕子的一个文章标题)

田小娥毁灭于当时的社会环境,也毁灭于她自己。

陈忠实其实也是喜欢并同情这个人物的。后来他给她安排了一场神秘的阴魂报复,白鹿原爆发瘟疫,人们上吐下泻,几天之后,浑身变绿,然后死掉。 开始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发现是田小娥还魂,绿是因为田小娥死后,直接被人填了窑,她的尸骨趴在炕上,慢慢磷化。她不甘心,她生平并没有害人,却惨遭如此下场,她要让白鹿原遭受劫难。

她后来附到了鹿三身上,每天夭夭乔乔说话气人,她找白嘉轩,要让他万劫不复,她找他们,却到死也不知道她最恨的应该是鹿子霖。

这个女人做了鬼也不聪明。

白嘉轩只是作为族长不让她进祠堂,她跟白嘉轩斗智斗勇,白嘉轩去原上找收鬼师傅,因为给的钱少,让她跑掉,从此再也收不住。后来闹得差不多了,她借鹿三的口说出让白鹿原上的人好好安葬她,她让白嘉轩亲自扶棺材给她下葬。

全原的人去求白嘉轩,白嘉轩不同意,他一定要与田小娥斗,白嘉轩正,田小娥现在算邪,邪永远不胜正,他造了一个六楞砖塔把田小娥镇住了。

田小娥火化后的骨灰变成了各种颜色的蛾儿飞出,那是妖孽的幽灵,白嘉轩命人把蛾儿捉住全部烧成灰镇在塔下。其中一只白色蛾儿,非常漂亮。

这一段描写得非常生动。田小娥的悲剧意味又深了一层。

我写这个文章,是想给很多女人看,它有借鉴意义,一个女人,活在哪个时代都不容易,在田小娥那个时代,荡妇没生路,在这个时代,你要想当荡妇,如果修炼自身、强大智力、完善精神,兴许有一点点出路,这个社会还是有点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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