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接诊过一个小伙子。

他持续低烧和腹泻了一个多月。

女朋友实在心疼，就把他拽来医院。

没想到，病人一来，就给了我一个震撼。

后来，她的女朋友是哭着走出医院的……

那天，我急诊夜班。

病人一进诊室就把女朋友支开去买水。

接着支支吾吾跟我说，担心自己感染艾了。

「你说什么？」我很震惊。

他告诉我，几年前参加同学聚会，喝醉酒了，糊里糊涂地跟一个很久没见面的女同学发生了关系.....

当时没有保护措施，现在回想，心有余悸。

不知道会不会惹上了最麻烦的病。

我说很简单，抽个血查个抗体就知道了。

何况现在艾滋病也不是什么绝症了。

我说得轻松，但丝毫不能打消他的疑虑。

很快他女朋友回来了，病人就没再跟我说艾滋病的事情。

我也不便说穿，毕竟还没确诊，只是一个怀疑。

急诊科每天那么多病人，不少年轻人都是害怕自己艾滋病来抽血的，阳性的没几个，基本上都是虚惊一场，我也就见怪不怪了。

就一次不正常的性生活，也不是找小姐，更不是男同性恋者，感染 HIV 的概率真的太低了。恐艾者，就跟恐狂（狂犬病）一样，非常非常多。

但病人的诉求不能视而不见，我寻思着，等下检查时顺手查个艾滋病抗体就行了。

病人告诉我，前前后后加起来，低烧可能有一个多月了，吃了不少退烧药，但发烧还是反反复复。

「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妥。

低烧了一个多月了，这句话是很有重量的。

要么是有什么难缠的感染性疾病，比如他害怕的艾滋病，当然这个概率相当低。

或者是肿瘤相关的，或者风湿免疫方面疾病，都是棘手病。

我好奇的是，低烧了一个多月都不去医院看吗，都是自己买药吃吗。

病人说平时工作很忙，身体也不错，没想过去医院，楼下就有药店，都自己搞定。

这次实在是咳嗽厉害，加上工作压力大，整个人比较累，女朋友担心他，催促他来医院，他才愿意来。

原本想等到明天到门诊看的，但咳嗽实在讨厌，只好连夜来急诊了。

我说慢性低热，要考虑很多病，比如肺结核、肿瘤......

话还没说完，病人女朋友就打断我的话了，她说最担心的就是肺结核。

病人外婆就有肺结核，也是咳嗽厉害，而且今年初回乡下时特意去看了他外婆，搞不好被传染了。

我重新打量了眼前这个年轻人，高高瘦瘦的，脸色不大好，整个人给人感觉就是很疲乏。

听诊双肺的确有少许湿啰音，加上这么长时间的低烧，搞不好真的是肺结核。

我下意识地捂紧了一下口罩。

病人以往都很健康，家里人也没什么疾病，就外婆一个人有病，肺结核。

他们自己也知道，肺结核是呼吸道传染性疾病。

听诊完病人心肺后，我直接开单，说简单抽个血，拍个胸部 CT。

我没有咨询他们的意见，这不是商量，而是必须要做的。

胸部 CT 不便宜，要几百块钱，比普通的胸片要贵，但胸片能看到的信息有限，远比不上 CT，这个钱省不了。

要确诊肺结核，单纯靠 CT 还是不大够的，还需要借助其他检查，比如痰涂片、痰培养、免疫学相关检查。

但三更半夜的，我只能给他做个简单的 CT，其余的等他住院再做，假如他需要住院的话。

他们同意做 CT。

病人自己比较担心，说肺结核可能不好治，他外婆就吃了很长时间药。

我说你不一定就是肺结核，只是一个猜测。

女朋友也安慰他，肺结核也不是绝症，迟早都要面对的。

她说她查过资料了，有药吃的，就是花费时间比较长而已，得一年半载。

我对眼前这个姑娘刮目相看，普通人一听说自己男朋友有肺结核，可能都要逃之夭夭了。

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但她丝毫不畏惧，还安慰男朋友，让他配合检查配合治疗，这很不容易。

不过我又有些同情她，毕竟她男朋友有事瞒着她。

我再次强调，不一定就是肺结核。

我得始终把这个话说在前头，否则结果出来不是肺结核，他们可能会怪我判断失误，甚至责怪我乱开检查。

另外，慢性低热加咳嗽不是肺结核的专属，肺癌也会这样。

其他的慢性感染性疾病也会这样。

但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不能说太多。

先抽血，再做 CT 检查，等结果出来后，再看情况开药。

止咳药可以开一些，不管什么疾病导致的咳嗽，用点止咳药总是不错的。

我吩咐他们，检查后先不要走，等等结果。

最先出来的是血常规，血常规问题不大，白细胞计数没有明显升高，说明不像普通肺炎，普通肺炎虽然也会有发烧、咳嗽。

但那是急性的，多数是几天、一个星期这样的病程，绝少超过 1 个月的。

稍微让我心里存疑的，是他的血淋巴细胞数值偏低，也就偏低一点。

接下来就是他肠胃不好的问题。

我原本让他留个大便看看，但病人告诉我，现在没有便意，留不到大便。

他女朋友补充说，今天已经拉了五次了，肠子估计都清空了。

还说他肠胃不好也不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也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反反复复，稍微吃点不干净的东西，就拉稀，而且一拉就拉一天那种。

「肠胃炎会持续这么久吗？」病人问我。

看来病人肠道也是有问题的，而且绝对不是急性肠胃炎。

肠胃炎跟肺炎一样，通常是急性病程，几天就结束了。

但他的已经反复拉了一个多月了，最关键的是，还伴随有低热。

到底是什么疾病呢？

只是单纯的肺结核吗？

还是说病人除了肺结核以外，还有肠结核？

或者是有别的隐藏地更深的疾病？

不知道。

急诊科夜间病人很多，我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这个病人的前因后果。

只要能够确定，他现在生命体征是稳定的，没有生命危险，没有需要马上处理的紧急情况，那就够了。

其余的让他到门诊去看吧，否则等下来一个重的就够我好受了。

很快 CT 结果回来了，病人拿着报告跑了过来，神色慌张，问我这是不是可以确定是肺结核了。

我看了片子，双上肺都有一些病灶，看起来的确像肺结核的改变，报告也说怀疑肺结核可能。

我说，从检查来看，可能是肺结核，但刚刚也说了，确诊肺结核还需要做系列检查，单纯一个 CT 没办法确诊的。

建议先住院，检查清楚看是不是肺结核。

如果是肺结核，还得送传染病院进一步治疗。

病人眼睛里充满恐惧，我安慰他，还不一定就是。

再说，肺结核也不是绝症，可以治疗的，你女朋友比你懂得还多。

我试图缓解他紧张的情绪。

女朋友也安慰他，要不先住院吧，天塌不下来。

就这说话的功夫，病人的便意来了，肚子不大舒服了，一转身就钻进了厕所。

他女朋友问我，既然肺部这里是肺结核，那拉肚子这个会不会就是肠结核了？

她说她查了资料，结核病是包括肺结核、肠结核、骨结核的。

肠结核的一个特征就是会拉肚子。

看来这个姑娘真的查了很多资料，我喜欢跟这样的家属聊天，因为沟通起来比较简单。

从理论上来讲，结核杆菌是可能到处跑的，一个病人的身上的确可能同时有肺结核、肠结核、骨结核。

但是否一定是肠结核，也得进一步做检查。

我好心提醒她，病人可能是肺结核，你贴身照顾他，你也得保护好自己，戴好口罩。

甚至说，如果将来确诊了，可能要适当隔离，以免你也中招。

她笑了，说不怕这个，她身体好得很，不是林黛玉。

我说结核杆菌不看人的，即便身体强壮的人也会感染，也会发病，还是小心为好。

她点头，说如果真是肺结核，那也没办法，总不能不理他吧，他很忙的，为了赚钱买我们的婚房，一整年都没有休假了。

她说她得在他身边。

老实说，我有些感动，我只是一个提醒，家属听不听那就是人家的事了。

等手头松下来的时候，我把病人发病的前后顺序捋了一下。

诊断结核病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大的。

肺结核发病初期一般无明显症状，等到病变逐渐进展时，会有疲乏、倦怠、食欲不振、消瘦、失眠、盗汗、心悸、低热等情况。

很多人这时候都还留意不到，直至有明显咳嗽、胸痛、咯血才发现。

病人低热了一个多月，这恰恰是结核病活动的一个表现。

他应该更早来医院的，但他一直当是普通发热处理，自己吃了退烧药，所以才拖了一个多月。

而拉肚子这个，的确可能是肠结核的表现。

结核杆菌可以感染肺，自然也可以感染到肠道，肠结核一般会有腹痛、腹泻。

唯一让我感到困惑的是，病人从始至终一直没有腹痛。

而据我所了解到的，肠结核病人基本上都会有腹痛的，很多肠结核病人来急诊都是因为腹痛，很少有单纯腹泻的。

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

事实证明，我还是年轻了。

我也来不及多想了，病区还有其他病人要我处理，我想着尽快把他收入呼吸内科或者传染病房吧。

就这时，病人女朋友跟我说，她可以肯定病人就是肺结核。

「你这么确定？」我问她。

她说，病人除了有肺结核，还有肠结核，还有一个淋巴结结核。

她说他刚刚查了资料，才知道男朋友颈部那几个小疙瘩是淋巴结肿大，属于淋巴结结核.....

她真的是个爱学习的姑娘。

但我此刻顾不得这些了，因为我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后背也开始流汗。

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什么？你男朋友颈部淋巴结肿大？」

可能是我的声音比较大，有点吓到她，她看着我，吞吞吐吐的，说应该是淋巴结肿大，之前就发现了，不过没留意，以为发烧病人都会肿大的。

我太害怕颈部淋巴结肿大的病人了。